匹妇(265)
回想与穆建铮见面后的对话,铁马钎突然意识到这个少年出现得诡异。他自称来自伙房,是劈柴的,但是,宫中伙房里没有柴,只有木炭,他显然在撒谎!
就这一个理由,铁马钎便在再次去了密室,“兴师问罪”。
令铁马钎惊讶的是,密室里又多了一个漂亮的中年女人和一个清雅的中年男人,葛静敷还在,反倒是父王与铁鉴、铁贲都不见了。
好在铁马钎够沉稳,尤其在看到后面追他而来的齐眉后,更壮了他的胆气。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铁马钎瞥了葛静敷一眼,佯作小仆一样,怯怯地地问道:“国君可在此处,辛妃娘娘身体有恙,着小仆来请。”
铁马钎表面恭谨,心里却是战战兢兢,生怕葛静敷会叫破他的身份。
葛静敷不动声色地没有与他说话放,仿佛确实不认识这样一个普通的小仆。
沈弄璋虽然不认识铁马钎,但从他身上的穿着及气质、年龄上,早已猜出他的身份。
看着铁马钎一张小脸在看到他们的时候唰地白了,却十分懂得自保地用了“国君”,而不是“父王”,更是编造了一个理由,不由得对此子有些喜欢,淡笑着答道:“国君在书房。”
铁马钎瞥了一眼刚刚醒转过来的穆建铮,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连忙称谢告退,拉着齐眉退出密室,赶去书房。
见穆建铮醒来,穆砺琛看着葛静敷,沉吟道:“铁奴不叫上你,却叫了傅柔,怕是有什么特别的安排……”话音一顿,目光落到穆建铮脸上,又道:“我们不方便接近铁奴的书房,铮儿,你可愿意……”
穆建铮受伤后有些发热,脸颊带着潮红,眼睛也有些水润,缓缓地看向父母,抿了抿嘴唇,说道:“我去。”
便是这样,穆建铮与铁马钎和齐眉几乎同时赶到了密室,透过雕窗的窗纱偷看到铁奴命令铁贲杀辛氏等人,转瞬间,又变成了辛氏刺伤傅柔,便急冲冲地闯了进去!
辛氏听到铁马钎的声音,脸上忽地现出惊喜之色,以为铁马钎正在叫她。然而,看到铁马钎的目光始终停在傅柔身上,更是风一样跑到傅柔身边,止不住的关切之色,辛氏脸上的喜悦渐渐褪去,转而浮起戾色!
变生肘腋,铁鉴等人好似直到看到铁马钎和穆建铮闯进来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一脚踹到辛氏胸前,将她踢开,铁鉴怒喝:“大胆!竟敢伤王后!”
穆建铮看着一脸狰狞恨意的辛氏被铁鉴一脚踹倒,手中匕首仍被她牢牢握住,随着身子飞退而从傅柔后背拔出,带出一条隐隐的红色血丝,心头一紧,立时抢先一步到了傅柔身边,伸手按住她背后的伤口,扶着傅柔轻轻躺下。
转头看了看门口,齐眉已不见身影,穆建铮心下稍安。
“母亲!母亲你别怕,医官还在,我这就去找医官。”铁马钎已顾不得怀疑穆建铮的来历,扑到傅柔身边,用小小的身体与穆建铮一同支撑着傅柔,急切地说道。
傅柔呕出一口鲜血,努力控制呼吸,减少伤口的痛楚,笑着看了看铁马钎,又转过目光看了看站在一边的穆建铮,拉住铁马钎,柔声道:“没事,娘没事。”
她用的是“娘”,而不是平常与铁马钎说话时用的“母亲”,傅柔既是在安抚铁马钎,也是在安抚穆建铮。
铁奴歪靠在桌案上,赤红着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头剧震!
即便辛氏有些小小的心机,但十年来始终安分守己,铁奴从未想过平素温顺的辛氏竟敢在这样的情况下动手杀人!
傅柔本就一身疲惫,此时受袭更显虚弱,铁奴看着她憔悴的模样,一阵心疼。
目光紧紧锁在盯着傅柔的铁鉴身上,铁奴忽然喑哑着嗓子,说道:“铁鉴,还不快些将忤逆犯上的辛氏正法!”
铁鉴怔了怔。
他本意是要趁机杀了傅柔,彻底解决铁奴担心的隐患。
先前想杀傅柔却担心不是她的对手,一旦被她惊动穆砺琛和沈弄璋,别说铁鉴自己,便是铁奴和铁贲,以及外面一些已然撤回保护铁奴的侍卫,都不可能是这几个人的对手。
现在她被“辛氏”刺杀是穆建铮亲眼所见,便是穆砺琛和沈弄璋也说不出什么,宫外的罗重和肖长山与这夫妻二人的牵绊比傅柔更深,只要他们夫妻二人不追究,就不会再有人追究傅柔之死,实在是最完美的结果。
之所以没有马上付诸行动,是因为铁马钎和穆建铮都在。穆建铮自不必说,铁马钎也一直认为自己是傅柔的儿子,如果铁鉴动手被这两个孩子看在眼里,很可能会出现不可控的局面——
穆建铮名义上的父母还是穆砺琛和沈弄璋,谁知道他们为了自己的大儿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穆砺琛是前国王子,更是文韬武略皆在这房间的众人之上,倘若他趁势复辟……
铁奴的提醒让铁鉴恢复了平常的冷静,为拓国眼下的安全计,傅柔不能死!
握了握拳,铁鉴心中的纠结一扫而空,抬步上前,便要擒拿辛氏。
穆建铮身子一动,挤到了铁鉴身前,将傅柔与他隔开,又谨慎地与辛氏保持一点距离,说道:“不忙,总要问清楚她为什么要伤害王后。”
他刚才已看到辛氏手中的匕首,带血的锋刃部分有两寸左右,虽然傅柔的伤口深,但并没有伤及要害,暂时不会伤及性命。
铁马钎也颤颤地抬起泪眼,望了望倒在地上的辛氏,不敢置信地小声问道:“辛姑姑,你刚才说的都是真么么?你是我的……”
“我是你阿妈!你是我儿子!”辛氏泪眼婆娑地看着疑惑中的铁马钎,捂着剧痛的胸口,哭得不能自已。
铁马钎在门外听到了辛氏的话,其实心里已经信了。只是傅柔毕竟待他不薄,而且辛氏更是刺伤了傅柔,他实在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辛氏看着匍匐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的另外两个女人,委屈地哭诉:“从你能开口说话,便没有叫过我一声阿妈!只因傅柔不能生育,你的父亲不仅把你给了傅柔当儿子,现在,更要为了让傅柔老老实实呆在后宫,而要将我们全部杀死!”
移过目光,辛氏眼中透出对儿子的渴望,继续泣诉:“我出身卑微,又没有傅柔那样的能力,争不过她,也不敢争。为了能伴在你身边,我愿意被囚在这四面高墙的宫中,再不见朔北的辽阔草原。”
“我已经认了命,这辈子只求能看到你平平安安长大,做王子也好,做国君也好,只要你开心,我就开心。然而,便是这么卑微的愿望,你的父亲都要剥夺,竟然要我们三人为他殉葬!”
这是穆建铮和铁马钎第一次听说,皆是浑身一冷。
铁马钎不由自主地抬头看着精神越来越萎靡的父王铁奴,眼中有惊讶,有不解,有惧怕。
情绪过于激烈,辛氏抽噎起来,片刻,才捂着胸口缓过气来,说道:“我们都是没什么本事的女人,但是我们不傻。你身边那少年便是傅柔唯一的儿子,穆建铮——不是,该叫铁马铮才是。傅柔心心念念,便是要接她的儿子回宫,继承王位。”
铁马钎没有回头,他本就怀疑穆建铮的身份,现在,全然明白了。
“你的父亲病了,已经不是傅柔的对手。他一直想将王位传给你,不传铁马铮,却又担心傅柔因此不满篡权,所以,你的父亲要我们三人为他殉葬,留下傅柔一人,做所有孩子的母亲,这样,她便不会再起篡位的心思。”
“呵呵”,辛氏冷笑,恨恨地说道:“我已经让出了儿子,现在还要让出命去,既然如此,让最令人忌惮的那个人死了便好了。虽然我难逃一死,但你已经被立为国君,我带着傅柔一起死,也算为你扫平今后治国的障碍!”
叹了口气,辛氏扭头以哀怨的目光望着铁奴,再转回头时,眼神已经如同一潭死水,再无任何光芒与波澜,只淡淡地斜瞥了傅柔一眼,说道:“只怪我没有本事,到底还是没有成事。”
抬眼看着铁马钎,一遍又一遍地将铁马钎从头看到尾。她这十年从未离开过铁马钎身边,对这个儿子再熟悉不过,却总觉得看不够,看不够,看不够!
“钎儿,能不能叫我一声阿妈?”辛氏忽然浅浅一笑,小心翼翼地柔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