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妇(133)
傅柔已成了荼芺部的英雄之妻,自有无数族民敬重,自己似乎也没什么可帮助她的。
自己报仇?连穆砺璁和穆唯朴的影子都找不到……
仇还没报,路却仿佛到了尽头。
穆唯朴昏庸、穆砺璁残暴,这是逼得民不聊生的根源。方是时身为义军首领,却纵容士兵残杀其他州县的无辜百姓,其冷血与残忍与穆家那对父子有何区别。
沈弄璋想不通,方是时为什么要这么做,将自己的英名亲手毁去。
绞尽脑汁地为方是时的行为寻找理由,却始终遍寻不到,不由自主地轻叹一声,喃喃道:“他们怎么忍心对那些百姓下手?!这里是邛州与陵州交界,不是更应该与百姓好好相处,争取他们加入义军吗?”
这不过是她心中所想,还不知道自己已然说了出来。
“他们一身山匪的打扮,正是为了让百姓惧怕他们,然后逼迫百姓进入邛州,这样才有叛军的保护。”穆砺琛淡淡地解释。
沈弄璋忽地收敛了心神,因穆砺琛的答案而不敢置信地瞠目。
方是时会用这种卑劣的方式逼百姓投靠他吗?但转念一想,他现在还在与启部交换粮食,仍旧敢暗杀自己,想来这卑劣的手段他使得出来。
想到这里,不由觉得心寒,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冷战。
“璋儿,去曙州谈好桐油的买卖,我们安安心心地打理商队,打理船队,不再参与这里的一切,好不好?”察觉到沈弄璋心绪的剧烈起伏,见沈弄璋半晌没有说话,穆砺琛觉得此时机会难得,柔声说道。
曙州,都城曙城就在那里。
桐油、盐、茶……
对!自己还有机会!
眼中精光乍起,忽然又被穆砺琛的温柔触动,沈弄璋转过目光盯着火堆,片刻才坐直身体,双手合起将压在脸下的穆砺琛的手掌捧在手心,黯然地应了一声:“好。”
然而,心里的另一个她却不敢面对穆砺琛,只是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第97章 穷奢极侈
两人根本毫无睡意,干坐到树枝烧完,洞中漆黑一片,各自找了一个地方换了一身干净的外衣,便又起身下山。
好在穆砺琛带沈弄璋离开房间时将她的包袱也背在身上,两人倒是没损失什么。
村子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仍有零星的火焰在跳跃着。
沈弄璋跪在焦土之上,默默祭拜因她而惨遭杀身之祸的百姓,之后寻到水井,将手上、脸上的血迹彻底洗掉,头发上粘着的血渍也简单清理一下,继续上路。
因为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两人完全没有回避路线,打算如果在路上碰到了那些伪装是山匪的士兵,就继续杀个干净,也算为那些百姓报仇。
到了这个时候,经历了几次杀戮的沈弄璋已经再不是看到喷涌的鲜血就浑身无力的累赘,而是压抑着所有的仇恨,敢于主动攻击的愤怒杀手。
然而,越是想要遇见那些人,却偏偏越是遇不到。
二人风餐露宿,按着赵必功给的地址去寻他,希望能让他引荐一下曙州的桐油大贾。
沈弄璋带着盐塘县的粗盐到盛州吉云县贩盐时,便是赵必功牵线,与陵州盐商程书安达成了长期的粗盐生意。虽然之后这生意便全权转交给了方是时,但沈弄璋还是感谢赵必功的引荐。
而且,在流香县与李立申再会时,李立申告诉她与穆砺琛,将他的雅馥商队引荐给曙州桐油大贾的也是赵必功。
桐油是穆国的重要产物,虽然由悦和商队经营,但实际的监管权限却在官府手上,每笔交易都需要登记,不可私下交易。
这自然是明面上的规定,实则操作起来却还是有漏洞可钻。比如悦和商队对聿国商家报个高价,少换些粮食,实则这些粮食却是用平常价格交易,即可省下不少桐油,再偷偷转卖给其他人从其牟利。
但这些操作十分麻烦,悦和商队也无法直接将桐油转出桐州,需要经过伪装方可。所以,即便沈弄璋已经从王一坪那里得知了悦和商队的困境,也没有打算亲自去桐州与他们谈交易。
一来她需要长期稳定的合作,二来是这样折腾下来,并不能节省多少,反倒多浪费了时间。
桐州生产的桐油每年都要进贡到曙州的敦县,因敦县城守着穆国的内河敦河,这条大河流经穆国五个州县,承担着穆国大部分的水运。
桐油经由敦河运往其他州县,再转运到另外几个州县。
因为桐油存储在敦县,用不了的都会被某些经手的仓吏导出来卖掉,李立申便是因着这个契机,用聿国最好的香料换了大量的桐油。
沈弄璋有罪案在身,曙州不仅是都城所在地,敦县更是各种龙蛇混杂,很容易碰到穆砺璁的眼线,不宜高调抛头露面。因此,她想请赵必功代表翰章商队出面去谈,之后定下交货地点交易便好。
遗憾的是,赵必功并没有在家,赵妻说他去了曙城,尚未回来。
沈弄璋决定先留在陵州,等等赵必功,借此机会去拜访了程书安。
之后返回赵家,赵妻说接到赵必功手信,他还将在曙城逗留一些时日,尽量在年前赶回家过年。
对于赵必功临近年底仍不能回家,赵妻似乎心事重重,很是失落。
然而,无论沈弄璋和穆砺琛如何询问,赵妻都只推说今年事忙,可能在曙城耽搁了,所以无法赶回。
二人疑窦丛生又得不到答案,问出赵必功在曙城的落脚地点,决定冒险去曙城探探情况。
十二月十五的中午,沈弄璋与穆砺琛水陆交换行进后,到了曙城。
前些天曙州下了一场连续五日的大雪,今日仍旧细雪蒙蒙,很冷。
步行在通向曙城的道路上,路边的村庄被一片大雪掩盖,田地里有不少人影,正在翻弄厚厚积雪之下的东西,不知是番薯、芋头还是野蔬。
远处有几个人厮打在一起,隐约听得是在争抢几个芋头。
面对阔别六年的曙城,穆砺琛再踏上这片城土,首先入眼的竟是这样的景象,心中百感交集。
更令他想象不到的是,到了城门口,城门士兵正在殴打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
那少年怀中抱着一个水囊,死也不肯松手。直到被打得昏死过去,士兵才从他怀中扯出水囊,打开闻了闻,便将水囊里的东西倒进旁边的一口大铜鼎内。
昏死的少年被两个士兵扯着瘦弱的手臂,不知拖到哪里去了。
淡淡的血腥气被凛冽寒意和莫名的香气掩盖,瞬间消逝。
穆砺琛进城时特意瞄了一眼铜鼎,里面是桐油。
没了瘦骨嶙峋的少年,再看迎面而来的满树繁花,沈弄璋和穆砺琛恍惚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
城中路边槐树上竟然别开生面地开出了红色或粉色的花朵,隐隐飘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主街上商肆林立、幡旗招展、彩灯流光,人头攒动。
不少人都瑟缩着脖子,揣着双手探头探脑地看着树上的绢花,窃窃私语。
小孩子们倒是不怕冷似的,这一堆那一伙地抓着积雪打着雪仗,完全没有因为房顶屋檐和路边的积雪而减损半分热闹,更不知城门口刚才一个与他们差不多大的少年被毒打一番。
不要说贤门城,便是聿国伊州的都城怡城也没有如此奢华景象,完全看不出西北邛州的义军对这里有什么影响。
此时,在主街之上,还有为数不少的人正在一株老槐树下面架梯忙碌。
其中一群人身着黑色布衣,正踩梯子的踩梯子,爬树的爬树,到了一定高度,便停下来,从肩膀上的褡裢里取出一朵朵红色或粉色的绢花,细心地系在叶子几乎落光的槐树枝上。
其中一个少年,因着个头矮小身子轻,爬到了树枝最高处,踩着细细的树枝,颤悠悠地系着绢花。
眼看着那树枝越来越弯,越来越弯,正在两边店铺外面挂灯的另一群玄色布衣的人们一边笑着一边喊:“断!断!断!”
“咔嚓”一声,树枝果然折断,连带着少年也跌了下来。
主街正中这株槐树有几百年树龄,高度几近十丈,少年随着断枝落下,尖锐的小枝更是扎进少年的胸腹和大腿中,痛得少年大声惨叫起来。
玄色布衣的人们闻声又哄笑起来:
“快去叫你家朱管家取绢布来,染出来的可是正正的大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