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妇(124)
孙刘氏连连应着:“我们懂,我们懂!”
孙封缓缓点点头,没有说话。
“哥哥,姐姐,什么时候能送我们出去?我爹在这里见不到光亮,伤好得很慢。”孙幺儿从床榻上跳下,跑到穆砺琛跟前,仰头看着他,眼中有无限渴盼。
“暂时忍耐,等我们摸清情况。”穆砺琛道。
孙幺儿没有接话,表情很是失落。
稍作安慰,沈弄璋与穆砺琛出了地窖,回到厢房,脸色便沉了下来。
耿介见他们二人脸色不善,也有些惶惶,小声道:“璋儿姐,我是不是不该收留他们?”
“你救人,自然有考量。”沈弄璋答道。
“我听了孙荫先生的话,也与孙封先生聊过几句。虽然他有些自命不凡,但应该确有本事,否则不会被宋世友选出来栽赃。”
“另外,若他果有本事,将他送到启部,可能会有大发现。若他没有本事,但他是孙荫先生的亲弟,救了他一家,孙荫先生便欠我们一份大恩情,今后与他再谈陆运之事,或是请教陆运的相关问题,他一定会知无不言。”
这便是耿介斟酌之后决定救下孙封一家的原因,侃侃而谈,有理有据。
沈弄璋哼笑一声,又扬手摸了摸耿介的后脑勺,笑骂道:“好小子,越来越有主意了。”
“我这想法对不对,姐夫?”耿介被沈弄璋推歪了脑袋,趁势问向穆砺琛。
这一声“姐夫”叫得穆砺琛通体舒泰,心里乐开了花,却强忍着没有流露到脸上,沉声缓缓道:“孙封这性格,确实太自以为是,又自命不凡,更不懂在人前收敛,他落到今日这境地,怕是与他性格有直接关系。”
“但他毫无悔意,只会怨天尤人,若是当真去启部发现矿藏成了功臣——一辈子留在启部还好说,如果被他返回聿国,我担心会招惹事端。”
“自命不凡的人一旦遇挫,只会怨天尤人,心生怨恨,因此也就欠缺忠诚。就如他现在,为了保命,可以轻易离开聿国去他完全不了解、甚至语言都不通的启部。难保他这性格在启部受到排挤,又会逃回聿国,乱说一气,泄露启部的秘密!”
“但是,他这一身本事的确难寻,也是启部正需要的。当真是优点明显,缺点也明显啊!”
最后,穆砺琛叹了一句。
这也是沈弄璋脸色不善的原因。
“救么?”见沈弄璋陷入沉默,穆砺琛缓缓问道。
“救。”沈弄璋沉沉说道。
第90章 贵人
孙封是勘矿师,更会铸币,他已然表明愿意去启部,当然要救!
至于孙封的性格问题,只要跟施辰说好,妥善安排他们一家人,短期内不至于出现问题。
人之相处,贵在将心比心,等与孙封再熟识一些,暗暗提醒他也好,通过孙荫提醒他也好,总归还有沟通的余地。
这是沈弄璋的决定。
但是在穆砺琛看来,孙封是决不能用的。然而沈弄璋既然要救,穆砺琛也就勉为其难地接受,心里琢磨着要怎么才能将这个烫手山芋送回启部。
首先要确定目前的处境。
穆砺琛问道:“多少人盯着这里?”
“门口经常跑来跑去的小乞丐都是,有七八个。旁边三处宅院去年无人住,这两天已经有人住进去了,每处有三四人,还带着两条狗。晚上咱们这边稍微有些风吹草动,狗都会吠叫。城门口宽进严出,搜查得很紧,根本送不出去。”耿介回答。
“过来搜查的次数多么?”
“这才半个月功夫,查了四次了。有时候白天,有时候晚上,所以不敢将他们一家安置在院里。煎药都是让侍卫们做了苦肉计,真弄伤了才去药铺买药回来煎服。”
穆砺琛轻轻颔首,耿介所做已然最周全,除非长翅膀,否则确实难以出城。
“孙荫家里可遭了牵连?”沈弄璋问道。
“也被县廷的官兵暗中看着呢,所以除了第一晚将孙封偷偷送过来,再也没敢来过。”
“孙封恢复得如何?”沈弄璋又问。
“送来的时候伤势极重,地窖里不通风,伤势恢复得慢,总的来说还是在康复中。”
沈弄璋看了看也在看着自己的穆砺琛,淡淡苦笑,有些忧愁——这里是人生地不熟的贤门城,聿国的地盘,当真棘手!
当日就这样匆匆过去。
第二日,沈弄璋带着耿介去拜会陆香泉,送了启部最新的龙鳞茶和东和红茶各五斤。
第三日,又去拜会孟希官。给孟希官看了启部最新的黄纸样品,尺寸翻倍,扩大为长四尺,宽三尺,色泽也更白一些。孟希官果断以四千钱一卷的价格加订一万卷,签订契劵,年底钱货两讫。
第四日,沈弄璋带着穆砺琛去拜会孙荫,仍旧只是送启部的茶叶,并没有在孙家过多逗留,便返回沈宅。
第五日,二人去了聚贤客栈,拜会店主刘义和钱若谷。只是不巧,钱若谷被人请去写字,刚走不久。
与刘义闲聊到中午,仍不见钱若谷回来,沈弄璋与穆砺琛才告辞离去。
本想等明日再去看钱若谷,不想,钱若谷竟然在傍晚登门拜访。
得知穆砺琛是沈弄璋的未婚夫,钱若谷有一瞬的愕然,但下一刻便笑道:“怪不得去年那么多优秀的商贾暗示沈姑娘以求良缘,沈姑娘均推脱,原来已有如此良配。若是今年你二人一起出现在夏市,不知多少媒婆子要哭花了妆粉。”
“一年不见,钱大哥是越发会说笑了。”沈弄璋脸上一红。
穆砺琛也哈哈笑道:“早知如此,该赶在大市之时赶来,与那些卖脂粉的商家合作一下,应该能拿到不少佣金。”
钱若谷不知穆砺琛竟如此诙谐,不由得也拊掌笑道:“当真是损失,损失。”
趁着玩笑的功夫再次打量穆砺琛一遍——飞扬的神采和从容的气质合于一身,却看不出轻浮来,能感觉到的只有满满的自信和自己刚才称赞沈弄璋后激发的他的骄傲。
如此卓尔不群之人,应该大有来头!
在心中审视完毕,也就收了笑声,自然地转换话题,问向沈弄璋:“夏市时,众商家还以为翰章商队会来,结果你却晚来了一个半月,不知在忙些什么?”
“去为启部换了些牛马,刚回来。正巧我们又做了一批新纸,尺寸大了一倍,色泽也更好些,所以拿过来给钱大哥用一用。”沈弄璋自书架上抽出两卷新纸,双手捧着送到钱若谷面前。
“多谢沈姑娘惦念,这可是帮了我大忙!”钱若谷立即起身伸手接过,欣喜道。
“怎么?钱大哥需要黄纸吗?要多少,我叫耿介准备。”沈弄璋听出一些话外之音,诚恳地追问。
“不!这已经足够了。”钱若谷微微一笑,“今晚来此叨扰,实则是要与姑娘作别。”
“钱大哥要离开这里?因何?”沈弄璋诧异。
听耿介说,因为去年钱若谷为翰章商队题字作画,所以上门找他写字的人很多,却从未听说过他要离开贤门城,这消息实在太过突然。
“定国公举荐我进都城做兰台令史,打算月底月初就出发。”钱若谷平静地答道,但双眼中兴奋的光芒却若隐若现。
“恭喜钱大哥,终于得偿所愿,可以去大有所为之地大展拳脚!”沈弄璋当真为钱若谷高兴,眼神都是晶亮晶亮的。
穆砺琛眉头微微一皱,转瞬便淡淡笑着当做恭喜。
钱若谷被沈弄璋这样一称赞,雄心壮志更喷薄而出,目光炯炯而坚定,说道:“所以得知沈姑娘到了城里,今夜一定要来感谢于你。”
“与我有什么关系,这都是钱大哥自己的本事。”沈弄璋不明所以,当然不肯贪功。
“若不是你那‘茶煮蛋’被余济文看到,之后让孟希官看到了我在墙上的画作,定国公怎么会想到推荐我去补这个缺。”钱若谷解释道。
今日请钱若谷去写字之人,便是余殿邦。与上一次沈弄璋见余殿邦一样,也是弯弯绕绕,最后才到了外简内奢的余殿邦的另一个住处,见到了余殿邦。
钱若谷远离家乡寄居在聚贤客栈,为的就是有机会能一见余殿邦,与他诉说胸中的治国强民理想。然而几次去定国公府门前求见,均不见回应,递上去的策论也如石沉大海。
没有想到苦等十几年,竟然在沈弄璋到来之后,因一张包着茶煮蛋的糙纸而得到了余殿邦垂青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