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妇(107)
声音郎朗,语调铿锵,气势迫人!
随着最后一个“散”字命令,六十人“唰”地分开,各司其事去了。
“小泉,带你们公主进寨去休息吧。”穆砺琛看着仍站在一旁的沈弄璋和商小泉,说道。
虽然还是平时那样不羁的笑容,却没有上一次见面时那样的无拘无束,甚至从没见过穆砺琛对自己说话这样彬彬有礼,沈弄璋竟然有些怅然若失。
淡淡转身对商小泉道:“寨子在哪里,我们去休息吧,要快些见到大哥才好。”
穆砺琛看着她伶仃却倔强的身影随着商小泉渐行渐远,消失在树林之中,平静的脸上才露出了一点依依不舍的神色。
走进树林里,约莫穆砺琛已经看不到自己,沈弄璋才缓缓放松紧张的脊背和身体。
又一次不期而遇,却与上次截然不同,冷静了,也冷淡了。沈弄璋想。
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吧,强大、冷静,哪怕眼里带着笑意,嘴上油腔滑调,也无法掩饰他的领袖一样的气势。
一路胡思乱想到了寨子。
寨子不小,有二十多间茅草房,还有二十几间竹楼,另外一个单独的竹楼上挂着十几个鸽笼,时不时有鸽子飞起落下,咕咕地叫着。
寨子周围用土夯了一圈宽两尺、高一丈的围墙,围墙外面还堆着用尖锐的竹子组成的鹿砦,显然是为了阻挡野兽。
这里不是只有男人,还有女人和孩子,想来如常平所说,他们都是穆国百姓,为了避祸逃出穆国,便被穆砺琛带到了这里。
做饭的不是女人,而是回来的那三十个男子。大家嘻嘻哈哈地一边择菜、洗菜,一边讨论今天赢在哪里,是否还有改进的地方。
寨子里的女人正在收起织机、晾晒的衣物、食物、药草等,孩子们围在她们身边打闹,寨子外的女人和老人们则赶着鸡鸭鹅、牛马羊,扛着锄头,背着蓄草,也陆陆续续地回到寨子。
天色再晚一些,另一群三十多人的男子带着一身山野的味道,拎着山鸡兔子、扛着麂子和野猪,大笑着进了寨子。
女童们奔向了漂亮的山鸡和可爱的兔子,男童们则奔向了野猪,热热闹闹地讨论今天的狩猎情况。
沈弄璋在水上漂了两天,脚下跟无根似的,腿有些软。虽然有些疲累,但看了看眼前完全没有男耕女织,却依旧一派和谐的景象,竟觉得所有的疲劳顿时消失了,心情也豁亮起来。
不让商小泉介绍自己的身份,沈弄璋只称自己是要去启部看亲戚,与众人攀谈起来。
一番聊下来了解到,他们来自西朔州、钦州、陵州、盛州,还有少部分来自邛州。这里人数已不少,然而还有很多人被穆砺琛安排到了其他地方。
众人都非常敬重穆砺琛,一来他待人亲切真实,能说会道,从不小瞧任何人。
二来一视同仁,活计安排是根据个人能力来,而不是根据性别来,所以男人可以下厨,女人可以下田。
三来就是有本事。这寨子是他指挥着盖起来的,货船是他建议修改设计的。虽然今天是带着男子去外湖演练,但实际上,女子和孩子平日里也是参加训练的,学习武术,防身、打猎两不误。隔三差五就带着寨里的人进山里进行围猎,锻炼生存能力。
四来说话算话。他当时在穆国西境外面的荒原上遇到这些躲在窝棚里的人时,曾拍着胸脯向大家保证,他会给他们找到能住得暖、吃得饱的地方。这里虽然偏僻少人烟,但众人只要肯劳动,就可以自给自足。虽然耕地不多,但等到他们水战练熟了,可以出去接生意赚钱,就可以去启部买粮食。
穆砺琛说过,感谢启部给他们的帮助,但他希望所有人都能自食其力,堂堂正正地活着!
初时沈弄璋同大家一样,感动又敬佩,然而沉静下来仔细一想,却又暗暗吃惊。
这些百姓正是因为不愿被卷入乱战之中才选择逃亡避祸,但是,穆砺琛将他们带到这里,按军队分行伍,教所有人武术及战术,潜移默化地将这些人训练成了闲时耕桑渔猎的百姓,战时随时出征的战士,比之北固关、宏穆关更加令行禁止,这是何等的手段!
这个人才不过二十二岁,竟然感觉比余殿邦更加厉害!
聊着聊着晚饭已好,剩余的人也已经回到寨子,却不见穆砺琛。
沈弄璋忍着没问,只是用心聆听别人的对话,希望能听到关于穆砺琛晚归的原因。
倒是有两个姑娘很是直接地向晚回的人询问穆砺琛的去向,被答复说穆砺琛一人进山,说是要找些什么。
沈弄璋循声去看那两个姑娘,十七八的年纪,脸上带着担忧,却又隐隐透着欢喜,一瞬间,忽然心里酸溜溜的不是个滋味。
天擦黑时,穆砺琛才带着一身山里的花果香味缓缓而归。
那两个姑娘迎上去,言语关切。沈弄璋只看了一眼他们交谈,便将脸扭了开去。
众人张罗着开饭,穆砺琛也没有与沈弄璋多说什么,各自找了座位安静地吃饭。
肖长山与沈弄璋分开一年,很有些想念,凑在沈弄璋旁边有说有笑地吃着饭。
赫一岳觉得沈弄璋和穆砺琛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却又不敢多嘴,竟然比平时说的话还少了一些,被几个同龄的少年挤兑。
穆砺琛和一群男子坐在一起,还在讨论今天水战的进步与不足之处,时不时有姑娘凑过去,仿佛好奇他们的水战,实则那眼神都盯在穆砺琛身上,闪闪烁烁却不肯移动。
晚饭有寨子里自己酿的果酒,沈弄璋偷眼看着穆砺琛那群人,不知不觉地便喝了三小碗果酒,甜甜的,还想再喝,却被肖长山劝止。
头有些晕,竟有些醉了。沈弄璋双颊酡红,水漾的双眸又偷偷瞥了穆砺琛一眼,恰巧迎上穆砺琛也投射过来的视线。两人都是一怔,瞬间便又转开脸去,假装各忙各的。
心慌、脸热,是真的醉了。沈弄璋强忍着难受,吃完饭跟着肖长山在院子里边缓缓散步边解酒气。
竹楼正是这个季节避暑使用,但穆砺琛规定,训练期间,男人要睡在茅屋里,锻炼忍耐力。老人、女子和孩子,或者来往启部与穆国的人临时在此落脚的,才能住在竹楼里。
吹着山林间的夜风,沈弄璋听着肖长山讲述启部一年的变化,才知道肖长山是三月份到外湖寨子的,施辰安排赫一岳来学习,肖长山也想和穆国的乡亲们聚一聚,所以便一起来了。
只来了三个多月,所以穆砺琛之前的事,肖长山并不知道。
说着说着,肖长山就开始打哈欠,想来是一天的训练着实是太累。
沈弄璋抬头打量他,人晒得黑了,个子长高了,身体也结实了,与在平富县见他时已然判若两人。习惯性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快回去睡吧,明早不是还要训练吗。”
“璋儿姐,你能多住两天吗?”肖长山有些不舍。
“这回回来确实有急事,过一段时间,若是宏穆关那边没事,我再回来。你们船队如果可以护卫商队了,我也要请你们来护卫护卫呢。”
“肯定没有问题啊。”肖长山挺了挺胸脯,“今天不仅彻底防住了‘水匪’,还摆脱了‘水匪’的追击,再多练习练习,一定会更习惯看旗令行事,那时我们就可以去赚钱啦。”
听着肖长山满心期待地憧憬未来,一脸兴奋又渴望的模样,沈弄璋似乎也被他感染了,嘴角不自禁地便翘了起来。
但看他神色越发疲惫,便连连催着他去休息。
醉意还没有散尽,沈弄璋一步一晃、慢慢踱回自己的竹楼的路上才发现,寨子里的茅屋、竹楼已经都没有了光亮。大家都习惯早睡早起,且一天的劳作又辛苦,自然便都快进入了梦乡。
茅屋那边的鼾声此起彼伏,即便离得远,还是听得见,而且配合着林中草间的虫鸣蛙叫,偶尔两声遥远的狼嚎,竟是别有一番乡村之乐。
不等到竹楼边,便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靠着竹梯站着,手里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
“能不能赏个脸,陪我这个平头百姓聊聊天?”
穆砺琛的声音低沉、却仍不失跳脱,看不到脸都能想到他此时脸上一定带着笑意。
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呢——沈弄璋心里想,竟有些微的开心与怀念,再想到他今日的冷淡,心情又低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