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秦始皇的一千零一夜+番外(29)
大人自过了不惑之年后,因身体原因便鲜少饮酒,就算是在推拒不得的应酬时也仅限于三杯。今日却也不知怎么了,竟独自一人在房中喝起了闷酒。他想来想去,觉得问题还是出在了那嫪毐身上。
“忠伯啊,过来坐。”吕不韦拭去嘴角酒渍,摇了摇头道:“我倒是好久没在朝中见着嫪毐了。他难得不作妖了,可我却隐隐觉得要有什么祸事要发生。”
“大人是指?”忠伯举起酒坛,为自己也倒上一碗酒。
吕不韦打出一个酒嗝,“忠伯啊,过些日子你便收拾行李离开吕府吧!”
忠伯登时慌了神,却忘了碗中的酒已满。
澄黄的酒液从碗边溢出,在案桌上濡染开一滩,将对面吕不韦的面容映照其中。
“不知小人做错了何事?大人为何要将小人赶走?”忠伯面色惨白,跪在地上对吕不韦叩了又叩。
吕不韦将他扶起,幽幽道:“此事与你无关。我只是不想忠伯你辛劳一生,到老了却还要陪我受苦。”
“嫪毐此人阴狠毒辣,正值政儿亲政之际,我怕他贼心不死,借机图谋。”他将坛中的酒一饮而尽,继续道:“而嫪毐若犯事,送他进宫的我便绝无置身事外的可能。”
“那大人和我一起走罢!”忠伯闻言面色大变,拉着吕不韦就要出门,却被他笑着止住。
“天真!我身为一国之相,又能躲到哪里去呢?”吕不韦神志清明,全然不似喝多了的样子,“自从成蟜那件事之后,大王便不再像从前那般信任我了。我早就预见了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日竟来得这样快。”
忠伯不知说什么,只好一下下轻轻拍打吕不韦的后脊,就像大人年幼哭闹时他常做的那样。
“此事我不预备插手。”吕不韦双眼泛出奇异的光辉,笑道:“我也想看看,若无我在旁相帮,政儿他又会做到何等地步?”
自己已经等不及要看政儿一展身手了呢。
即便他挥刀相向的下一个人,会是自己。
“大人若不走,小人也不走。”忠伯肃然道:“小人一辈子都要在大人身边侍候。即便到了地下,也绝不离开大人。”
“看来你这名字确实没取错啊!”吕不韦欣然一笑,俯身拿起一坛酒,“再陪我喝几杯?”
*
听完嫪毐的话,赵姬思索良久,问道:“你保证这次围剿不会伤到政儿?”
嫪毐眼珠一动,哄道:“大王加冠是在雍城的蕲年宫,我已探得当日吕不韦那老贼会在咸阳宫代为处理政事。这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个地方,试问我如何才能瞬间越过百里去伤你儿子?”
又劝道:“大王亲政在即,吕贼手握重权必不肯轻易放手。若吕不韦一死,那大权还不尽归你儿所有?如此一举多得的好事,也不晓得你在犹豫什么?”
“那就依你所言行事。”赵姬便应了一声。
“那调派人手要用的玉玺?”
“你随我一道去取。”
嫪毐便跟在赵姬身后,趁着她未看见,露出了一个阴毒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怎么说呢,也不是洗白赵姬,她只是格局不行。至于历史上嫪毐作乱是不是要扶持自己私生子上位,我也觉得有待商榷。
总之太史公春秋笔法,有时候为了“合理性”确实忽视了“逻辑性”,很多细节其实经不起推敲。
之后作者有可能会就这一话题在作话里长篇大论一番惹~
明日还有一更【突然勤快
修空行和错别字。
第27章 第廿六夜
“一切正如大王所料,属下探查得知,嫪毐他欲于大王行加冠礼那日,在咸阳与雍城两地拥兵作乱。”
黑衣影卫整个人好似融进了浓重的夜色中,声音也低沉了几分:“他以帝太后印信为凭,已发动卫卒、县卒及官骑等数千人,欲诛杀吕相邦,谋害大王,立其私生子为王。”
云散月现,素月泻下皎皎清晖,将立在窗前的赵政映照得恍若谪居人间的仙人。
沉默了良久,他缓缓道:“你做得很好。”
影卫双手抱拳,道:“属下不敢,为大王做事自当尽心竭力。”
查出这样的事,即便得到大王夸赞,他又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呢。
“不过寡人还想知道……”衣袍猎猎,赵政似要乘风而去,音色虚空而飘渺,“……太后她对这一切是否都知晓?”
历来谋权,皆蹈一辙。总是在权力交接时,最易生出动乱。
故而在那场大病之后,他就派人盯住了仲父和嫪毐。只因这二人分据朝野多年,迟早都是他要诛戮剿除的心腹大患。
仲父虽蛰伏未动,未尝不是抱着韬光逐薮之心。他既按兵不动,自己也只好徐徐图之。
但嫪毐狼子野心,却是早有先兆。先是百官探病时缺席,近日又频频告假,蠢动之态尽显,就差把“谋反”二字写在脸上了。
只是不知,母后在这一场杀亲子、谋王位的阴谋中,又扮演了什么样角色?
“这……”影卫有些为难,迟疑道:“属下只禀报事实,不作推测。”
“是么。”赵政低笑一声道:“你下去吧。”
明明心中已有了答案,为何还要让他人再说一次?
是因为不愿相信,还是不肯死心?
这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原来也是怕痛的。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一场无声无息的春雨,悠远绵长,令人心碎。
细碎的雨滴渐渐沾湿了赵政的衣袍,彻骨的寒凉。
*
流华殿内。
芈泽斜卧在榻上,伸出一截皓白纤细的手腕,谨慎地窥视着面前之人的动静。
“恭喜王后,您这是喜脉啊!”夏无且收回把脉的用具,笑道:“据臣下看,您应当是怀胎一月有余。”
“此话当真?”芈泽又惊又喜,有些不敢置信。
最近她困乏嗜睡,食欲消退,原以为是换季的缘故,她也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不过乳母殷佩却是看出了点端倪,在她的提点下,芈泽才半信半疑地传了太医来看。
“这还能有假?”夏无且佯装生气,板起了面孔。
殷佩闻言面上也带了笑意,又去内室取来一金,递给夏无且。他瞪大眼睛双手接过,放入口中重重地咬了一口,却差点把犬齿都崩了。
原来真金竟是这等口感!夏无且不禁在心中感慨:这下发大财了。
见殷佩投来好奇的目光,他讪笑一声,又赶忙将金子装进了袖中。
“对了,此事先不要禀报大王。”芈泽左手轻轻抚过腹部,“我想亲自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如果她没记错,历史上赵政亲政之时,也是嫪毐叛乱之期。正是多事之秋,这孩子,也许来的不是时候。
但无论如何,她都会拼尽全力护好它。
至于这好消息,还是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告诉赵政吧。
“臣下明白。”夏无且笑着告退。
*
经一夜春雨的浇打,园内花枝憔悴。凋落的花瓣散在地上,铺就一道淡红娇嫩的小径。
亭中有二人正在对弈,万籁俱寂,只闻落子之声。
赵政手执白子,落在半空中许久,仿佛整个人也被定住了。对面的蒙恬忍不住提醒道:“大王,该您落子了。”
赵政回过神来,收回骨节分明的手指,只扫了一眼棋局,便叹了口气道:“是寡人输了。”
蒙恬闻言便低头去看棋枰。棋局未尽,大王竟能一眼断出胜负,可见其水准之高。
说来他与大王同岁,为大王玩伴,和大王对弈却从未见其失过手。
年少之时,父亲蒙武曾劝自己不要一味输,一味让,也需偶尔赢几回来打消大王的疑虑。可父亲不知道的是,他每回都是认认真真地下棋,从未放过水。可饶是他使出浑身解数,却也从没在和大王对弈之时占过片刻上风。
他可以确定,这几年来自己的棋艺不曾精进几分,又见大王心神似是全然不在下棋上,便知自己这破天荒的头一回获胜只是侥幸。
“这次臣下执黑子,先手下棋略占优势。”蒙恬抱了抱拳,“是大王承让了。”
赵政将棋子收回棋罐,“那便再来一局吧。”
棋局已开。
“寡人问你,孙子兵法所说的奇正之势该作何解?”这一回赵政依旧执白子。
蒙恬抬头,对面的男子身姿挺拔,面容俊美,神情却带了一丝冷漠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