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难当(6)
崔妈妈不过一下午的时辰,就叫五姑娘惊了两回,暗暗记了下来,夜里好同老太太禀报,瞧着给姑娘寻外头的嬷嬷的事要提上日子了,当然学的不仅仅是女红,更多的是仪态,毕竟姑娘大了再有一两年的光景就该谈婚论嫁了,是时候准备了。
沈静萱顾自将上辈子的经验一点点的捡回来,尚不知崔妈妈已然替她想着出嫁做准备了,一下午格外轻松自在,身心愉悦。
与之迥然的,京中一间富丽堂皇的书房内,气氛压抑沉重,书案转角有处阴影,昏黄的烛火眷顾不及的地方笼罩着一道人影,那人修长的手里捏着一件精巧的雕像,紫檀木刻的栩栩如生是一曼妙少女。
那人指骨分明的手,轻柔的拂过雕像的脸庞,温柔且小心翼翼,他似在对待世间的至宝一般,唯恐力道重了伤了手中人像,声音低沉亮堂,是少年郎特有的清朗
“萱儿,你等着我,上辈子是我不知道珍惜你,这辈子我一定会风风光光待你”
说话间,那人迈出了黑暗,俊朗的五官在烛火下熠熠生辉,正是沈静萱前世的丈夫勤恭伯爵府嫡子赵锦阳,而他手里的珍宝一样的人像,仔细下五官能辩出是沈静萱的模样。
赵锦阳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重生,自打嫡妻死后他便整日浑浑噩噩的,风月场中流连忘返,醉饮笙歌过的奢靡且无度,他知道他只有那样夜里才不会忆起嫡妻的种种心疼的胸口塞了团棉团般,溺毙在思念的潮海里。
他的风月没有太长时间,因为在东宫争储上勤恭伯爵府站错了立场,在龙椅未定之时成了帝王路下的皑皑白骨。
勤恭伯爵府满门抄斩,奴仆黥面流放,风光无限的权贵一夜间妻离子散,赵锦阳也在死亡面前体会到了何为树倒猢狲散,那些妾室通房连夜卷了钱财逃亡,天牢潮湿脏乱里吃着糟糠断头饭,赵锦阳没有不甘没有愤怒的嘶吼,
甚至在推到午门外问斩时他都一如既往的平静,脑袋落地之时他在想:若是那人还在,会不会愿同我一起。
他想应该是不会的,自己的薄情寡义有多锋利自己很清楚,所以他想死了或许是一种解脱,在不自觉间陷进爱情的囚牢里,又一力强撑着脸面在自己身上披了层浪荡子的皮,一心想蒙住自己的心,却将伤人的刀剑送进心爱之人的胸口,生生在依偎的两人中间划出了天涯海角。
脑袋落地,不曾想死而重生,赵锦阳忍不住心中的狂喜,他想这辈子自己会坦诚面对自己的内心,不再辜负心爱之人。
那一瞬间他有了上沈府求亲的冲动,可他忍住了,他的德行如何能入得了沈老太爷的眼,若非沈父出了那档子事,沈老太太绝不会点头应下婚事。他想那些在伯爵府这颗大树倒后各自遁走的猢狲该散了。
宽敞的卧房里,洋溢着赵锦阳温柔如水的笑意,是临死之人渴望生的迫切,映着那张脸,竟分不清可怖和深情。
第4章 沈老太爷
沈静萱绣的入神,待手里的两只交颈鸳鸯勾勒出惟妙的影子,日头落到了西山后头,府里的黄皮灯笼都点上了烛火。
沈老太太为贺孙女病体初遇,特留了人用饭,踌躇碟盘正摆着,沈老太爷下了朝,夹着风雪进屋,小厮忙上前替其拂去肩头积雪,肩头的紫金官服因雪化开的雪水洇湿出几分深色。
“五丫头醒了?”
沈老太爷挥手示意小厮退开,龙行虎步的行至桌前,一撩下摆,大马金刀的坐在凳子上。
沈家祖上是马背上博来的丹书铁券,行事豪爽大气,不拘于簪缨人家彬彬有礼,沈老太爷得沈氏族老一句实有先祖遗风,行迹可见一般,见他鬓角的灰白青丝牟足了劲儿往外舒展,模样比前些日子西域进贡与皇室的白毛狮兽也不逞多让。
这样的人胸腔里放了颗不服老的心,那年翊王府办的马球会,明明他不必下场子博那劳什子四方和田玉的彩头,因四下的人一激,一意孤行的下了场。
后头马失前蹄沈老太爷自马背上跌了下来,叫混乱脱缰的马匹当胸踩踏而过,折断的骨头扎进心肺,不中用的喘了几日撒手而去了,留老妻老来守寡。
沈静萱起身退到桌边,福了个身道:“萱儿今日早起里吃了郎中开的最后一贴药,身子爽利多了,劳祖父挂念了。”
她的印象里祖父的形象淡淡的,唯能叫人记得住的便是要数其训沈父时那挥动藤条虎虎生风的狠劲,那时她才知道自己的父亲原不是沈府里横行无忌的霸王,若称沈父是盘踞山涧的猛虎,那年迈尚雄壮的沈老太爷便是怒目可怖的伏虎罗汉
钵大的拳头提起来,沈父这虎皮大猫也得抖三抖,乖巧的没了脾气。
沈老太爷点了点头,神色未落到脸上就又升了起来,他粗狂的眉毛拧在一处,语气有些翁翁地道:“还是女娃子娇弱,要是换做哥儿,两头若是打出不个头破血流来有怨屈也得给我憋着。”
沈静萱:“....”
这是怨我女儿身没承了您降龙伏虎的本事?她不免有些哭笑不得道:“祖父拳脚骑射之术在京中都是顶好的,孙女平日里娇养着落在您眼里当是不出彩的”
沈静萱面带喜色,因是内里而外面上不显刻意之色,沈老太爷看在眼里暗暗的点了点头。
这自幼养在老伴膝下的孩子多少是比其他几个来的讨喜,
他道:“以前未能显出倒不妨事,今儿鄙处晃在明面上未免会给旁人留下个娇弱的名声,不大好"
沈老太爷略作思付道:“不若如此,明儿起,辰时你便随我到堂前习武,左右还能戒了偷懒的性子,好好练练筋骨”
其实他后头还藏了半截子的话,在沈老太爷眼中姑娘家身体强健往后嫁了人也好生养,他母亲便是如此,不过未出阁的姑娘生养的话原不该他开这口,遂掐了话。
沈静萱闻言却傻了眼,她别的样样能好,样样都好改,只早起一事便是人生中不可逾越的大敌,且她与这大敌日久深情早已难舍难分了
在闺中不肖说,她是个能赖上卯时两刻绝不卯时一刻起的懒人,每每伺候她洗漱装扮的婆子丫鬟都得费大劲才能把她穿戴妥当,出门前还一步三晃未能醒神。
入了婆家,伯爵娘子也不是个爱摆谱的人,面和心善,瞧得出来儿媳的难处故而把请安的时辰挪后了小半时辰,沈静萱那懒性子依旧在骨子里茁壮成长,至今不悔。
沈老太爷今儿一句话就要断了自己养了两辈子的深情,心中大恸,只泪眼汪汪的去瞧祖母,盼着祖母垂伶能救她于水火
熟料,沈老太太不知从那句里听出有理,竟赞同了沈老太爷的做派,惊堂木一落,折了令箭就此断案,绝了沈静萱那簇然冒出的侥幸苗头
夜里的饭沈静萱吃的都不香了,连最爱的八宝莲子羹也没吃上几口,沈老太太只以为孙女是叫老伴唬住,担心被训狠了。
饭后,沈老太太喊了人到屋里说贴己话,指着额头笑骂道:“你祖父哪里能真把你当哥儿来练,你只管骑驴放马得过且过的行事,左右又不是要你上战场,练不出个铜皮铁骨叫不长眼的刀剑伤了性命”
沈静萱想哪里是放不放马骑不骑驴的事,是她屋里磨人的妖精不肯放她走。到底她心中百转千回难舍难分,习武的名头定下来了只改不了。
外头的风雪呼呼作响,声嘶力竭的诠释何为鬼哭狼嚎,过了宵禁的时辰,屋里的灯只留了靠床前的几盏,沈静萱依着床头手里正拿着黄皮话本心不在焉的看着。
海棠这丫头嗜睡,坐在杌子上脑袋一点一点的不断的打着瞌睡,忽起了心思,沈静萱用书面拍了拍床帷。
沉香木雕百花的大床敲打的声音格外清脆,屋里头本就静,这一下海棠登时就吓醒了:“怎么了,怎么了,姑娘是要睡了吗”
慌忙间,她瞥见姑娘笑吟吟的望着自己,若有若无的视线往朝的自己嘴角边扫去,她心有所感,下意思抬手去擦,见到手心的水光在幽幽烛火下闪烁,腾地一声闹了个大红脸,瞌睡绕梁三尺惊飞的没了影。
“姑娘...”她闷声道
沈静萱有心逗她道:"海棠,你也不小了怎还和三岁娃娃般坐着也能瞌睡过去?"
五十步笑百步,说的便是她这样的人,逗人的时候全然忘了自己晨间是什么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