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让进就不让进了?你说你是来找我的呀?你嘴巴怎么这么笨?”水香说着说着,又开始抹眼泪。
“我说了,但他们说……”齐飞手足无措,解释到一半,想到什么,直起身看向盛翰池,眉头紧皱,不解的发问,“翰池,我和你们家家丁说,我是来找盛夫人彭水香的。可你们家丁说,盛夫人不姓彭,姓秦,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水香,不是你的夫人么?”
“……”没曾想是这样,水香止住哭声,面色苍白,她舔舔唇,将将要解释。
那边适时的走来一抹倩影。那抹倩影对着盛翰池恭敬的福了福身,转过脸来,温和不失亲切的笑道,“相公,这是您老家的亲戚罢?”
“相公?”齐飞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问盛翰池,“她喊你相公?那我们水香,又是什么?”
盛翰池喉咙干涩得厉害,说出的话,也如带了沙砾,“水香是我妻。”
“是你妻?你怎么能,有两个妻子?”齐飞罕见的气红了眼,他闷了闷,拽了水香,扭头要走,“我们回家。”
盛翰池移步,挡在两人面前,“她不能走。”
府里家丁出来,站成一排。
“你……”齐飞理智尽失,拉了水香就要硬闯。
家丁们蠢蠢欲动。水香看了眼盛翰池,拉住齐飞,“齐大哥,你这么远过来,还没在京城好好玩一玩呢。你在这里多住几天,京城的元旦灯会,很漂亮的……”
“水香!”
“齐大哥,你在这里呆几天吧!”她仰着脸哀求,抱住齐飞胳膊不放,如浩海里抓到浮木的溺水者,无助,绝望。
齐飞重叹一声,一甩手,闷头不再讲话。
盛翰池嘴角抿成一道直线,抬眼看管家,有仆人上前。
“安置贵客。”他道。
“是。”
——
在乡间两月有余,朝堂之事落下许多。新年将至,各种宴请准备铺天盖地压来。盛翰池下朝归家时,天际圆月已经高悬。
马车停住,他抿唇,收好奏折,掀帘下车。门口倩影绰绰,他不甚在意的抬眼看了下,拢好大麾,往府里走。
“相公。”秦霜叶一贯的大方得体,跟在盛翰池身后,小意提醒,“过些日子,便是新年,圣上宴请众臣,皇后娘娘也摆桌邀命妇进宫同乐。”
盛翰池点头,“知道了。”
“相公……”秦霜叶喊住他,还要说些什么。
盛翰池顿了下,转身看她,“备礼的事,你决定就好,不用再来问我。还有……天冷,不必日日站在府门口等我。”
“相……”秦霜叶一声相公未喊完,他人已经消失在拐角。秦霜叶看着他匆匆的脚步,挺直脊背,静默。
侍女上前,给秦霜叶换了手炉,轻声温劝,“主子,外面冷,我们回去吧……姑爷他,早迟会知道您的好的。”
“我的好?”秦霜叶捧着新换上的手炉,呼出一口冷气,她抿唇,漾出一抹笑意,“他若是不知我的好,就不会将备礼物的事,全权交由我负责了。”
“您不生气?”
“有什么可气的?”秦霜叶转身,狐狸毛披风裹在身上,她笑,眼神却是冷的,“不论怎样,我都是最适合他的女人。”
——
盛翰池走到水香住的院落前,驻足片刻,抬头敲门。守门的小厮走过来,为难的看一眼墙头,他立时了然,抬头看屋檐。
水香坐在墙头,双手撑在身侧,出神地看远方。冷风呼呼,她好似未觉,兀自看的认真。在乡里两个多月,她晒黑了许多,黝黑的脸,衬在桃色锦缎衣衫上,不伦不类得可笑。
“水香。”盛翰池扫视一圈,走到角落处的梯子前,掀袍便要上去。
水香回神,拦住他,“你别上来了,风大。”说着,她站起来,沿着屋檐走一段,走到梯子处,利落的爬下。
“找我有事?”
“……新年日,娘娘宴请命妇,我想带你去。”盛翰池看着她消瘦许多的面颊,声音暗哑。
“哦,”水香点头,不说去,也不说不去,“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早些休息,明日还要上朝。”
盛翰池顿了下,强调,“我想你同我一起去。”
“你确定吗?”水香耸耸肩,提醒他,“带我去,你会丢脸的。就像你刚当上状元那会儿,被很多人嘲笑。”——他将将金榜题名那年,也是新年日,宫里大宴宾客。同科与他年纪相仿的,多是未成亲的才俊。他成了亲,带着她,买了新衣新头饰,进宫庆贺。
盛翰池自幼熟读四书五经,熟稔各式礼仪,一场宴会,让各位大人挑不出错的满意。她就不一样,她出身乡野,大字不识一个,混在一众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中,手脚都不知要如何摆放。她千小心万注意,末了,还是出了差错。
“今年天寒得厉害,庄子里送来的银丝炭,怎么都不够烧的。”
“唉,我们府里也是,前些日子,管家也和我说了这事……”
她们咬文嚼字的,水香听着云里雾里,好大功夫才弄明白,她们说的是缺碳的事儿。她略显害羞,热情的开口,“你们家里碳不够用了吗?我存了很多牛粪干,可以分你们一些。牛粪干烧起来,不比柴火差的……”
她笑呵呵的传授经验,再抬眼,发现在座的妇人,都拎了袖口,捂住脸,嫌弃之意难以遮掩。她立时慌了神,却不知哪里说错了。
一顿饭吃得心慌意乱。
宫宴过后几日,一天,盛翰池归家,脸色差得惊人。她上前询问,他却皱眉,上上下下将她扫视了一圈,从她简陋的木簪,到她洗得发白的布鞋。
那是他第一次那般待她。
诸如那番的事情还有许多。
一年后,他迎娶尚书大人爱女,列秦霜叶为平妻。
……
想到过往那些,水香轻叹一声,劝他,“你带秦氏去吧,她总归不会出错的。”她第一次称呼秦霜叶为秦氏。
她很不愿,可事实就是这般,不论她愿意与否。
“宫里的宴请,是带妻子去。”盛翰池很坚持。
“……秦氏去吗?”
“……”
“她也去是吧?”水香笑得温婉,“你有两个妻子啊,你忘了吗?”
第49章 欢喜劫(九)
元旦日,水香还是跟着盛翰池进宫了。
数年过去,宫里景象半丝颓废不显,更有种鲜丽活泼的生气。水香坐在案桌上,抬眼打量坐在上首的圣上及各宫嫔妃。
皇后娘娘仍端正大方的坐于圣山身边,下首的妃嫔,却与几年前大不相同。她初次进宫,下首第一位,坐着当时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而这次元旦,下首第一位,却坐着进宫不多时的齐妃。
数十位妃嫔,竟无一人脸庞与数年前重合。
新年换新人。年年新,年年换。宫廷气象,怎可能不繁华生动?
水香自嘲的勾勾嘴角,垂下眼,看面前盛满了果酒的酒杯。周围人咬文嚼字的寒暄,她也听不明白,不如不听。
晶透的果酒在白瓷杯里晃荡,鲜红色酒汁在杯壁上拉下一道道红痕,红色再浓重些,就和人的血迹差不多。
正出神想着些有的没的,一道洪厚的声音突然响起,大殿内立时鸦雀无声。
“元旦日,辞旧迎新。旧年里,各位爱卿各司其职,尽忠职守,委实辛苦。”圣上摸着胡须,端起酒杯,扬声道,“来,寡人与众爱卿共饮一杯!”
臣子命妇感激涕零,纷纷举杯庆贺。
水香呆懵懵的,随大流般端起酒杯,看了眼对面妇人的动作,依葫芦画瓢的模仿,将杯子里的果酒一饮而尽。
谁知一杯庆贺酒,依礼,应举杯三次。
她一口喝完,接下来两次,便只能举着空杯,在一众真情实感的臣子中滥竽充数。终于,三次敬酒完毕,水香暗叹一声,不动声色的放下酒杯,继续发呆。
“姐姐方才杯中无酒了罢?”秦霜叶从盛翰池那面身侧微微探身过来,笑着指导,“这种节日,庆贺酒都是分三次举杯饮尽的。姐姐这些宴会来的少,不懂礼数也情有可原,不是甚了不得的事。姐姐别放在心上,新年日,还是开心的好。”
几句话说得大方得体,字字句句却戳人心扉。
盛翰池眉头蹙了下,掩在衣袖下的手伸过去,捉住水香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揉了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