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香扯了下嘴角,挑眉道,“那你可就高看他了。你不知道,他这人有多不挑剔。当年,他睡稻草,都能睡得着呼呼的呢。……再说,他睡的东西,放我床上做什么?我的床,我自己不要睡了么?怕他睡不惯,你喊他回你床上睡便可,这样折腾来折腾去的,也不嫌麻烦。”
说完,她翻个白眼,看也不看秦霜叶,踏步便要离开。
身后突然由远及近的响起马蹄的笃笃声。
盛翰池掀开车帘,从马车上踩阶而下,见到门口站着的两人,愣怔了下,转眼看向水香,“你怎么……”
他回来了,水香眉梢一扬,放下板凳,精神十足的跑去路上,站在路中央伸长了脖子可劲张望。太阳西沉,路上行人也少了许多,盼来盼去,终是没瞧见想见的人。
水香揪着衣角,低垂着头,略显失望的回来,见到盛翰池,抿紧的嘴巴动了动,终是忍不住开口问他,噼里啪啦的像个小炮仗,“齐大哥在哪里?你说他来京城了的。”
盛翰池瞧着她垂头丧气的模样,眸色深了深。听到她不客气的问话,面色平静,迈腿往府中走。
“我瞎说的。”
“不可能。”水香不相信,一路像个跳蚤般黏着,“你快告诉我齐大哥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盛翰池一路沉默,听闻这句,脚步蓦地顿住,垂眼定定的看她许久,看清她眼底的倔强,隔了许久,才启唇道:“……我不可能放你去找他。”
第43章 欢喜劫(三)
“呵。”水香怔了会儿,气笑了,叉起腰来,“你说不就不?我告诉你,你拦不住我的。再说,你家里现在这幅模样,就算我不想走,齐大哥也会带我走的,他绝不会让我留在这里受委屈。”
一番话掷地有声,信心十足。说完,水香仰着头气哼一声,心情极好的拖着瘸腿一跛一跛的走回小院。
盛翰池攥紧了拳头,看她神采飞扬的模样,低头敛起了敛睫,直起身,看向侯在一旁的管家,“明日起,府门紧闭,不准夫人再来此处。”
“是。”
得了管家的应是,盛翰池呼出一口浊气,抿紧唇,脚尖一转,沿水香离去的方向一路直行。秦霜叶见势,莲步轻移,撞到盛翰池面前,双眸蕴水,“相公。”
“嗯。”盛翰池轻应了声,在她撞过来之前后移一步,伸手扶了下,将人稳住,而后收回手,目光清淡,“何事?”
“你今日,又要去姐姐那里吗?”秦霜叶美眸微睁,眉眼含秋,顿了下,咬了咬唇,将怀里抱着的软枕递过去,嘴角微翘,浅笑着:“这是我亲手做的软枕,有助眠功效,听闻你和姐姐夜间睡得都不安稳,所以做了这个,望你和姐姐夜间好眠。”
她抱着软枕横亘在路上,盛翰池按了按眉心,点了点头,接过软枕,抬步匆匆,追着水香身影而去。
秦霜叶看着盛翰池一步步走远,收了眼中水汽,直起脊背,定定看了会儿,转身离开。
——
还未走到院中,在门口便听见小院主人不成调的哼唱声。方言土语,倍感亲切。盛翰池一愣,停下脚步。他又多久没听到她如此歌唱,好似进京后不久,她便再未如此欢快过。可明明进京之初,她笑得极为开怀。
盛翰池伫立在墙角,静静的听了会儿,抬步进去。
水香垫脚从竹竿上掀下凉席抗在肩头,一转身,就见盛翰池立在面前,一双眼睛沉静的盯着她瞧。偌大个人蓦地站在面前,水香惊了下,摸摸胸口,没好气的冲他翻了个白眼,扛了席子进屋。
盛翰池一眼不发的跟上。
她动,他也动。
“你做什么?”察觉到身后人一直牢牢跟着自己,水香忍无可忍,蓦地一个转身,冲他怒目而视,“你跟着我干嘛?”
她气得脸颊通红,比不搭理他时的冷淡模样,好看得多。
帮忙的双手被她毫不留情的狠拍回来。盛翰池眼神在她脸上逡巡一圈,一声不吭的走去圆桌边,从袖口摸出本奏折,细细翻看起来。
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水香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转过身继续铺床。一番收拾完毕,天际已浮出淡淡的月牙印记,水香抽抽鼻子,嗅了嗅席子上皂荚的香味,心满意足的取了换洗衣服去洗漱。
“喂,我要洗漱了,你赶紧出去。”她点着伤脚,冲盛翰池颐指气使。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不曾想,他抬眼轻轻看她一眼,便收了奏章出门了。
水香看他利落的身影,心里一松,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她嘟嘟嘴,狠敲自己脑袋一下,喊了翠微进来帮忙洗漱。等穿戴好,披散着头发湿漉漉的出去,盛翰池早倚靠在床头,捧了奏折,在烛光下默看,身边一叠大大小小的奏章。
衣衫轻薄宽松,看样子也是沐浴过了。
水香微微一愣,旋即暴躁起来,三两步过去,揪起他的衣角将人往下拽,“谁让你躺上去的?给我下来!我今天刚刷的席子。”
盛翰池直起身,任她动作,他自岿然不动,“我也刚沐浴过。”
“……你洗了也不干净。”水香手中劲道微松,小声喃喃一句,随即回神,加重力道,大声喊道:“谁知道你洗没洗干净?给我下来。”
“我洗干净了。”盛翰池被她猛力一拽,身子前倾,脊背后垫着的软枕掉落。灯光下,绸缎丝滑,与粗糙的被褥格格不入。
水香瞧着被褥上绣工精致的软枕,嘴唇抿成一道直线。“这是什么?”
“软枕。”盛翰池不明所以,她问,他便答。
“哪里来的?”
“霜叶她……”后知后觉的察觉不妥,盛翰池皱了皱眉,将未说完的话压回喉咙。
却已迟了。
水香使了全身力气,拖起盛翰池,将人往床下狠狠一拉,再抓了软枕塞进他怀中,“哪儿睡得舒服睡哪儿吧,别来了我这里还心心念念着别人。我觉得恶心。”说完,她扑一声吹灭蜡烛,抬脚缩回床上,抱着凉被滚进床褥最内侧,睁眼瞧帘帐,脑袋空空。
屋内一片寂静。
盛翰池站在床边,看着在被褥中缩成一团的水香,眉头紧了紧,启唇想说些什么,最后轻叹一声,抓了枕头走去榻边,轻躺下,看着窗外月色星光,沉默良久。
水香难受了一阵,闭眼模模糊糊就睡着了。这样的伤痛,她经历过许多次,先前难受得厉害,整夜整夜不睡的掉眼泪。后来习惯了,气一会儿便也过去了。再说,反正再过几日,她都要跟着齐大哥离开了,这些糟心事儿,还念在心里做什么?
想通这些,水香畅快的气哼一声,收了泪包,打个哈欠,闭眼沉沉睡去。
盛翰池听着她舒缓的呼吸,轻手轻脚的下榻,走去床边,定定的凝神看了会儿,而后开门而去,步履坚定。
他决不会,松手放她离开。
——
心情舒畅了,一觉到天明。
水香打着哈欠醒过来,未睁眼时,便觉得今日天格外亮。她困倦的坐起身,懒洋洋的睁眼一瞧,满身困意被眼前之景吓得烟消云散。
泥墙,土炕,微泛了黑色的窗棂,还有薄薄的窗户纸,都彰显着简陋。床头却摆好了一套干净衣裳。
水香惊了会儿,抓了衣服匆匆穿戴整齐,踩上布鞋,奔出门外。到外一看,更是震惊,院中央摆了一方小桌,上面摆着一盘酱好的萝卜干。盛翰池站在院中,举了斧头劈柴,额头冒了汗珠,瞧着,像是劈了有一会儿了。
见她出来,盛翰池放下斧头,走去另一间较矮的茅草屋,端了两碗粥出来,放在小桌上摆好,平静道:“起了?去井边梳洗下,过来吃饭。”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好端端的从富贵人家跌落至茅草屋,盛翰池瞧着,却还一派从容。
出什么错了?
水香眨眨眼睛,小声嘟囔两句,走去井边。井边有一桶打好的清水,她附身照了会儿,又对着水面捏了捏自己的脸,确定并无异处后,三下两下梳洗完,狐疑着走去桌边坐好。
“怎么回事?”她觑着他的脸,小心试探,“明明昨天,我还睡在一间很大很结实的房子里的。那房子可漂亮了,屋顶是青瓦片,梁柱是大杉木,连盖的被子,都是上好的绸缎呢!”
她睁大眼睛,情真意切。
盛翰池夹了块萝卜干,放进粥中泡着,淡淡启唇,“我不知你那样喜欢那里……日后,我再给你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