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深呼一口气,止住抽泣,迎头撞向屋内石柱。
“绮儿!”
身后是霍厉言撕心裂肺的呼喊。
绮儿轻轻闭上眼,嘴角扯出一抹笑,然后,什么都听不见了。
——
绮儿睁眼的时候,双眼迷迷蒙蒙的,瞧得不甚清楚。屋里安静的很,她小声嘤咛,帐外立时传来沙沙的步履声。
“绮儿?”罗眉妩掀开帘子,轻声唤了句。
“罗姐姐。”
绮儿硬撑着爬起来,罗眉妩竖起枕头垫在她腰际,抚了抚她额前碎发,长叹道:“你怎么这么傻?为一个男人,性命都不要了。”
绮儿手指缠在一处拧着绕,看了两眼门外,见确是无人了,才惆怅的叹气一声,解释道:“我也不想这样,只是不这样的话,老祖宗是不会留我下来的。”胳膊拧不过大腿,老祖宗不同意,即便霍厉言将她强留下来,她在府中的日子,也必定不那么好过。
还不如赌上一把,看到底,谁狠得下心肠,不要她肚里这个金孙。
罗眉妩听得美目氤氲,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诧异万分,“……你胆子也太大了,自己的命,也敢拿去赌。”
“但结果是好的呀。我不是留下来了吗?”绮儿舔舔唇,如释重负。她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这条命,还有肚里一个孩子。用她的命赌霍厉言舍不得,用孩子的命赌老祖宗舍不得,赌赢了,便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她有九成把握能赢,为何不搏上一搏呢?
况且,最后她还赌赢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罗眉妩无言,此时此刻,才真真切切的为霍厉言不平起来。她皱起眉头,颇有些不赞同,“你这般做,赌的不是自己的命,而是大少爷对你的心。……现下你赢了,你对大少爷的情,又重几分呢?”
“……”绮儿嘴巴张了张,又嗫嚅着合上,少见的沉默下来。她对霍厉言的心,她也不知重几分。她只知道,他是她一辈子的依靠,她轻易不会松手放过他。绮儿想了又想,最后睁大眼睛,攥拳下定决心,“我以后一定好好待他。……只要他保我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这番情意竟还要用金玉为契。
罗眉妩心头涌起淡淡无奈,不知该说绮儿太过自私,还是说霍厉言太过识人不清。一个看似浓情蜜意,盘算的却是霍府的锦衣玉食。一个看似云淡风轻,却早就情根深种。
人间事太复杂,抽丝剥茧后,层层叠叠,反倒叫人看不清。
她叹一声,替绮儿掖好被角,轻步出去了。霍厉言不知何时守在门口,看样子,似将方才屋内一言一语都收进耳底。罗眉妩抿了抿唇,微微俯身请安,“大少爷。”
霍厉言看她一眼,颔首示意,“她情况怎么样?”
罗眉妩偏脸看半掩的房门,暗叹一声,和盘托出:“虽撞了柱子,却未伤到严重处,皮外伤,抹了药,休息几日便好。”
霍厉言点点头,抬步欲进屋。
罗眉妩思量片刻,将人唤住:“大少爷。您方才……”方才房门并未刻意遮掩,她和绮儿之间的对话,只怕一字未动的全被人听个正着。
“我听到了。”霍厉言坦言,他瞧着屋内在微风吹拂下飘扬的床帘,摇头轻笑,“她素来鬼灵精,能想出这个法子逼祖母留下她,也不足为奇。”
罗眉妩轻声提醒:“只她如此做,怕为的,并不是您对她的一份情。”
“她无需为我……只需她,为了一些东西,离不得我,便够了。”
霍厉言说完,毫不犹豫的推门而入。情字一个,最沾不得。一旦沾上,便是一生一世的纠缠。说绮儿在赌,他又何尝不是在赌?
用他所有的一切,赌绮儿这辈子,再也离他不得。
方才罗姐姐那番话还在耳边一遍遍回响。绮儿鼓了鼓脸,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起来。听到脚步声,她揪着眉头抬眼,见是霍厉言,瘪了瘪嘴,头偏到另一边。
霍厉言在床边坐好,伸手挑她的下巴,笑得无奈:“就这么不想见着我?”
“……”
“说说罢,为何不想见到我?”
她坏着脸色,他却仍旧耐心十足。绮儿揪住被角把被子往上拽了拽,胸膛里沉甸甸着,压得慌。她撅嘴,随意找了个话头嘟囔:“你不是说,老祖宗见到我会开心的吗?……哪开心了?她一见到我,就叫我跪下呢!”
霍厉言指尖点上她额前伤口,细细吹气,“这事,确是我错了。”
“还有呢……”他这般好脾气,绮儿不依不饶,把闷气一股脑都撒出来,“你说你会护着我,结果呢,还是我自己撞了墙,老祖宗才让我留下来的。你呢,你什么忙都没帮上!还惹了老祖宗生气,要罚我!”
她越想越气,若不是霍厉言说要娶她为妻,她也不至于拿命去赌。她受这个伤,都是为了谁呀!
绮儿皱紧眉头,叽里咕噜的说霍厉言的不是:“我们不是说好了,让我入你的房么?怎么到老祖宗面前,你就改了,非要娶我,弄得老祖宗那么生气,要把我撵出去!”
“……”霍厉言苦笑,他所有的心思,花在绮儿身上,都是事倍功半。她精明却不贪心,懵懂却理智。情海这片泥潭,他深陷其中,她却总能在岸边安心行走,保持清醒。
见他脸色不太好,绮儿嘟嘴,声音小了几分,“你还不开心,我这样拼命,都是为了谁呀?”
霍厉言不抱希望:“为了谁?”他垂眼看她,心头尽是无力。
“还不是为了你!”绮儿觉得自己受到了怀疑,瞪圆眼睛,“若不是为了你,我早就将孩子打掉了!没有孩子,我安安稳稳的留在老祖宗身边,每天吃香的喝辣的,不知多开心呢!”
“你……”霍厉言不懂她的意思,努力凝神。
“我是见你年纪这么大了,一个孩子都没有,太可怜了,才想着给你留个后的。没成想,你不领情便算了,还反过来怀疑我!”
“为了我?”
“自然。”绮儿挺直胸膛,理直气壮,冲霍厉言白去一眼,气哼一声,“我为你做了这么多,差点丢了命,你还这般对我……”
霍厉言眉梢微扬,嘴角浅笑漾开,“……我错了。”总说这个女人没有心,可是此番,她确实是有那么一点念想着他的。他等了这么些年,终于等来了她一点点真心。
“我命都豁出去了,你就一句你错了?”绮儿不满意,小脸皱在一块儿,“你没别的话要说吗?”说上一句一定让她入房,也比这句干巴巴的我错了好得多。
绮儿盯着他,心揪着,等他的保证。
她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眨也不眨,呼吸间,都带了小心翼翼的试探。
霍厉言目光沉沉,瞧着她高提着一颗心的模样,笑意更深,将人搂入怀中,一下一下的顺着她及腰的秀发,同她轻声商量:“那我赔些东西给你可好?”
“什么?”绮儿绷着凶巴巴的脸,想要多讨些。
霍厉言低头看她,拇指在她鲜嫩的唇边摩挲,片刻后,俯身亲上。
“我把霍府长媳的位置,赔给你。”
——
主屋。
霍老夫人跪在佛前,捻着手里的珠串,半晌没动静。
檀香味在屋内丝丝缕缕缠绕,飘散不去。罗眉妩从外间进来,轻掩上门,“老祖宗。”
霍老夫人眉头紧锁,珠串在手里转的更快,片刻后,哑声开口:“怎么样了?”
罗眉妩跟着跪倒佛前,“额前的伤有些重,已经上了药了,休息几日,应当会好。”
“……”霍老夫人沉默片刻,终是忍不住开口追问,“孩子呢?她肚里的孩子。”
“也很好。”
霍老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紧绷的面色微缓,身形一松,疲态尽显。“言哥儿呢?”
罗眉妩扶着老夫人起身,“在屋里陪着。”她咬咬唇,犹豫片刻,试探着开口,“此次,我见绮儿也是知道错了……左不过一时情迷,又怎是可以控制的呢?”
“情迷?”霍老夫人摆手,“被情迷了心的,可不是她。”
屋内春风呼呼,带着冬日的劲气,划破一池春水。霍老夫人在窗前站定,出神片刻,无可奈何:“罢了,这也是言哥儿的劫。只盼,行哥儿不会如此。”
第15章 养猫计(十五)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