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昀微笑道:“去岁有琴鸿独上天镜山,以万金向我求取玉浮果,我听他说是要拿去救他的胞妹,相赠给他,他很是感激,他听说我来了京城,一定要我住在他家里,如此盛情,在下实在却之不恭。”
沐嫣听到“玉浮果”三个字,脸上一热,想起当时和他按辔而行,关山万里的情景,忍不住心生温柔缠绵之意。
苏斐笑道:“有琴公子的妹妹,听说是个美人,可惜自幼身患奇疾,否则倒有许多王孙子弟求娶。”
沐嫣拍手笑道:“正好,怀照,我随你去看看这位有琴姑娘。”
苏斐转过头来望着她,逆着月光站定:“你不回苏府?”
沐嫣抱拳,脸上赔着笑:“承蒙苏小侯爷多日来的照顾,感激不尽。”
她一心随沈昀而去,本道苏斐定会不快,说话时带着三分忐忑,不料小侯爷养气功夫了得,闻言只笑了笑,就告辞了,苏府和兵部尚书府不在一条路上,轿夫向左一转,顷刻间便不见踪影。
兵部尚书家的门房乖觉,认得沈昀是公子的上宾,也不问他随行的姑娘是谁,殷勤请了两人进去。
未至大堂,一个蓝袍玉带的少年抢了出来,满脸堆欢,拱手大笑:“沈兄,恭喜恭喜!”看来已得知了沈昀在龙华会上夺魁的消息。
眼前少年剑眉斜飞,一张脸如刀雕斧刻,本是极为冷漠的长相,目光却洋洋如沐春风,带些轻浮意味,对比鲜明。
他见了沐嫣,眼睛顿时一亮:“这是哪家的姑娘?生得这般美貌。”
沈昀不动声色地牵住了沐嫣的素手:“是我的朋友。”
有琴鸿顿时明了,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笑道:“姑娘,在我府上,你就像在家里一般。”
第二日沐嫣便见到了这浪荡子的妹妹。
兵部尚书家占地广阔,似乎不比苏小侯爷家小多少,廊下遍植奇花异草,蝶舞翩跹,清香袭人。
她捧了一盘热腾腾的包子,正要给沈昀送去,不经意间在海棠花畔看见一个裹着白狐裘的少女,身影纤纤,弱不胜衣,不禁惊咦了一声,一刹之间,还以为海棠花成了精。
那少女正低头看花,冷不防听到她的声音,微微一怔,回过头来。
沐嫣的眼里顿时映入一张苍白文秀的容颜,衣衫如霜,人似雪。
她实在太过病弱,虽然眉目清秀柔美,但肤色惨白得没有半分血色,平心而论,这少女远算不得绝色人物,只有那一双眼睛,清澈得如同白云在秋水里的倒影。
沐嫣突然害怕,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一丈,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呼出热气,便会将她吹得随风而去。
将包子送到沈昀房里,他却才刚起,有些不好意思,道了谢,问她吃了没有,沐嫣点头,笑眯眯瞧着他咬了口包子,点头赞好吃,十分欢喜,说道:“我刚才见到了有琴公子的妹妹。”
他道:“那位姑娘是天生寒疾,病弱得很,你没惊吓到她吧。”
她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和她说了两句话,就走啦,这姑娘娇弱文雅,我很喜欢,她还告诉我她叫有琴渺。”
沈昀微微一笑,吃了两个包子,道:“今晚我要去天牢找一个人取她性命,上次为了救你,没来得及杀她,你乖乖待在这里,等我回来好不好。”
她大奇:“你要去天牢杀谁?”
蓦地想起那夜自己去天牢劫狱,他正好出现相救,昨夜曾对自己提及,他去天牢找人,当时自己满心沉浸在他的“日日夜夜悔之无穷”中,对此并未多想,此刻却好奇心大起。
他眼神一凝,如染寒霜,字字森严如刀:“永安郡主。”
“永……永安郡主?苏斐不是说她病逝了么?”
沈昀摇头止住她的话:“并非如此,我已查得清楚。当年我剑术有成,刺杀了仁王,永安郡主没了靠山,被林阁老改了装扮送入天牢受苦,对外却报了病逝,总算他对我母亲尚有几分情意,为她报仇,但永安郡主心如蛇蝎,害死我母亲,阿嫣,我若不亲手取她的性命,愧为人子。”
略一沉吟,又道:“待我取了永安郡主的性命,救了你寨中弟兄出来,咱们便一起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从此远涉江湖,四海为家,你说好么。”
她嫣然一笑,低下头去:“你知道我爱听你的话。”
两人携手而出,来至大厅,有琴鸿在厅门前迎着,一叠声吩咐快准备些精致的早餐来。沈昀道:“有琴公子不必客气,在下已经吃过了。”
有琴鸿忙道:“这真是我待客不周了。”
沈昀坐定道:“公子言重了,在下来得匆匆,还未曾探问令妹的病可好了。”
有琴鸿眉头展开,舒心地笑了:“多亏沈公子慨然以玉浮果相赠,我妹妹服食了这灵物,身子好得多了。”
第17章 第 17 章
当晚沈昀直到四更之后才回来,脸上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
沐嫣苦等他良久,见他平安无恙地归来,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忙迎了上去,悄声问道:“怎么样?”
沈昀缓缓摇头:“我虽找到了永安郡主,但她被关在大牢里,面容全非,还被毒哑了,吃尽了苦头,我见她已生不如死,不便再下手。”
沐嫣怔了怔,道:“如此说来,你……林阁老也算为你母亲报了仇。”
次日两人起来,兵部尚书家却乱了套,沐嫣随手拉了个小厮一问,那小厮苦着脸:“少爷正审贼呢,沈公子,我们少爷很敬重您,您给劝一劝,别闹出人命来。”
两人赶到花厅,有琴鸿正提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剑,满脸冷笑:“五娘,你在我府中,我可有半分亏待你?”
厅上跪着一男一女,男的小厮打扮,唬得脸色青白,抖衣乱颤,女的花枝招展,却一脸豁出去视死如归的表情:“有琴鸿,你既然娶了我回来,却从来不在我房里歇宿,老娘花一般的年纪,凭什么守活寡?”
沐嫣暗笑,在府中两日,她早听说这位有琴公子年纪不大,并未娶妻,却颇多内宠,想来顾不上这位小妾,所以闹出这等事来。
五娘的嗓门越发洪亮了:“有琴鸿,你这个不能人事的王八!你问问各房里的姐妹,哪一个被你碰过?你占着我们这许多如花似玉的姐妹,却叫我们当有丈夫的寡妇,世上哪还有比你更狼心狗肺的人?”
沈昀不料竟是这般审贼,十分尴尬,顾着有琴鸿的面子,拉着沐嫣的手,正要出门,披着白狐裘的少女静静立在门前,声音淡如云烟:“哥哥,你准备骗我到什么时候?”
有琴鸿一怔,手中长剑当啷落地:“渺渺,你来做什么?吹了风,又要吃药,还不给我滚回房里去。”
有琴渺慢慢向他走近几步,脸上更无一丝血色,一字字道:“我在问你,你准备骗我到什么时候。”
一言未尽,如玉山顿倾。
有琴鸿脸色大变,急忙将她抱起,叫道:“渺渺,渺渺!快叫大夫!”闻讯赶来的老尚书见此情状,眼泪交流,连声叹:“冤孽,冤孽!”
大夫来了,按着有琴渺的手腕诊了半晌,山羊胡子摇得飘飞起来:“小姐受了刺激,心情大为动荡,寒疾又发作了,这回只怕……”
有琴鸿闻声变色:“只怕什么?”
大夫摇头道:“只怕要一两个月,才能治得好。”
瞧神色,有琴鸿恨不能一把捏死这个说话大喘气的老东西,但嘴上仍是恭恭敬敬的:“那就有劳大夫费心了。”
大夫龙飞凤舞地开了张药方,嘱咐按方子熬药,便告辞了。有琴鸿将药方交给一个小丫鬟,吩咐她去抓药,抱着有琴渺放在床上,替她盖好了被子。
老尚书老泪纵横地叹着气:“孽障,你还不出去,等渺渺醒了见到你,让她更难过么。”
有琴鸿一言不发,缓缓放下有琴渺雪白的手腕,转身出门。回廊上坐着的沐嫣正说道:“怀照,你对这件事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