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荆(95)
不等暄景函开口,程灵已自顾自的接了下去:“金针运脉十二个时辰不断,血气倒逆,如若成功便是万幸,可当中一旦有任何差池导致运针中断,被医者便会当场经脉皆断而亡。”深邃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榻上的人,余光扫过窗外的天色,程灵缓缓道:“时辰不多了。”
如果一切尽皆天数,那么暄景郅此身此命又当如何?
第50章 太庙天降帝王业(上)
丁酉年七月廿七,晨起的朝阳尚还未崭露头角,一夜的露水尚未消散,蓬草带着尖儿上的点点白霜,深夜的寒气呼出口中再化成雾。秋风过处秋叶huáng,何处秋窗秋雨声,初chūn的浅碧化作盛夏的浓绿,又悄然变做深秋的焦huáng,风卷着落叶chuī的四散开来,风沙尘埃chuī过路面,处处都道着咸阳深秋的寒凉。
大周立足九州数百年之久,历代君王虽称不上全部皆励jīng图治,却也到底是没有出过太过无道的国君。不过,大周国力鼎盛,底蕴丰厚,就算是真的出过一两位挥霍无度的昏君,却也无关痛痒,究竟是那些底子撑着,就算边关偶有摩擦,终究是碍不到大局。起码,眼下,放开整个大陆平原,也不见得有哪一个诸侯藩国能够有独立出外的本事。是以,内安外攘,数百年的兴衰积累,国力之鼎盛高度有所未闻。
天色尚未大亮,咸阳宫门也还未开,但满朝上下文武重臣都已穿戴整齐候在宫门外,上至三省中书,下至六部侍郎,再到能有上朝资格的客卿等人。无论是文官也好,武将也罢,全都顶着彻夜通明的烛火等候在外。
北豫登基两载有余,此次却是第一次开宗祠祭祖,此等大事,本该至少要提前一月吩咐下去才可来得及做准备。但北豫下旨,三日之期,太庙的一众人硬是不分昼夜的将一切都打理妥当。三日,细细算来整整三十六个时辰,看似委实不长,却也足够发生许多事情。这三夜,放眼满朝,煎熬不眠的又何止是北豫,只怕前朝后宫,都没有一个能睡的踏实。
暄景郅身为当朝一品相国此刻却尚还未到,是以百官所立是以杨千御为首。只是,分明此刻是在等着皇帝前来而后入太庙,本该端沉肃穆的气氛此刻竟有些嘈杂。
“陛下前日被刺杀,至今生死未卜,今日这祭祖,又当如何祭法?”
“是与不是尚在两可之间,只是这祭祖怕是今日定难成行了。”
“至今太医院的一众太医还在仪元殿中未出,却也不知陛下到底如何了,这几日城中百姓将这点猜疑早都传遍了街头巷尾,再这般下去,若是陛下今日还不给个说法,恐怕民心也无法可安了。”
“你急什么,就算是陛下不站出来,也总有相国还在,就算这天大的事真出了,还能轮到你我头上不成。”
此言一出,却是引来一阵嗤笑:“相国?这三日大事,可曾见过暄相露面?说来陛下昔日也是日日朝上人前的唤着一句老师,此等大事,竟是这么巧的就病了,呵,可真不愧是当朝相国,连病都病的这么合时节。”
这一番话,捅破了众人心中最后一层窗纸。浸yín官场庙堂的人,自然从不会相信什么巧合二字,说到底,所有的巧合都不过是有心人安排的恰到好处的手段而已。就如此番,论是谁也不会相信暄相是真的病在府中。诚然,人心趋使历来如此,能讲出这番话的人,莫说是当着暄景郅的面,就算是立在相府门口恐怕也是半个字都蹦不出来。但若说起背后论人长短,也恐怕无人能比这些人做的更为熟稔。想来心中极度不平衡又没有丝毫可以拿出炫耀的本事时,也便只有靠天马行空的想象去论别人的长短而从中寻到一两分自欺欺人的安慰罢了。
一番议论,亦夹杂着许多有用无用的消息,杨千御立在前方有意无意的听着,却也终究做不到全然安心。他被北豫禁在宫中足足三日,三天,他接不到来自外间的丝毫消息,这三日的忐忑不安,恐怕是他杨千御此生过的最纠结的三天。直到今天,他始出宫门,却并未看到暄景郅。他不知道那晚咸阳宫门外究竟发生了什么,今日听着这番议论,他才始觉挂心,莫不是那晚他真的出事了?否则,这三日的毫不露面也实在太过蹊跷。
医家多道人有五识:眼、耳、鼻、舌、身。但佛家又云六识,多出一识则为意。所谓意识,事实上便是个谁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古往今来从未有人能瞧得见摸得着,可若说没有,它也确实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就如此时,不知是从谁人开始闭了嘴,不过须臾的功夫,方才还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的一众人群便这样闭嘴静了下来。骤然安静,也不知为何众人的目光便不约而同的向后看去,目光所到之处,却足以叫众人瞬间咽下所有的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