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荆(90)
“刀伤三寸,未及要害,下官已经包扎好了,开的汤药需每日按时服用,伤口不可沾水,下官每隔一日会来此换药。亦要忌口,辛辣刺激生冷之物皆不能碰,”略一犹豫,思虑着心中的话,何初济到底还是道出了口,“除此之外,动气劳神亦是养伤大忌,若是心绪所至伤口复发,只怕要落下后遗症。”
有些疲乏的闭一闭眼,杨千御沉着声音问道:“的确无碍?那么陛下何时能够醒过来?”
“陛下伤势不重,四个时辰之内必定醒转。”至于两个时辰之后的早朝,上有相国与中书,下有六部尚书操持,如何安排调度,自然不是他一介太医该管的事。今晚的事情,若是他料想的不错的话,恐怕不会再有人知道,未及所思,杨千御便率先开了口:“今夜的事......”
“今夜的事,给朕散出去。”未及杨千御话完,躺在榻上的北豫便幽幽的开口。带着冷意,带着受伤之后的极力忍耐,其中亦掺杂了一丝疲惫。看着紧步走来的杨千御与何初济,北豫惨白的脸上不知为何竟勾出了一抹极深却也极冷的笑,幽幽接口道:“今夜朝廷要犯北煜刺杀天子,陛下伤重昏迷,”顿了一顿,北豫看向立在chuáng边的杨千御与何初济接口道:“把所有太医给朕关进偏殿,没有朕的允许,不得出入。”
眼眸直勾勾对上杨千御的眼睛,其中探寻的意味丝毫不加掩藏,北豫撑着力气一字一顿的道:“还请杨中书莫离仪元殿,替朕看好这满朝上下。”
眼皮猛的一跳,杨千御与北豫对视许久,心下暗叹,北豫,真不愧是他暄景郅一手教出来的学生,如果往前推二十年,二十岁的他也断断不会在被人刺杀之后便能做出如此之快的打算。更何况,今日北煜的刺杀,本就是暄景郅早已意料到的,目的便是叫他亲眼看着,他北豫一直以来的所谓善良究竟是何等的可笑不堪,而身为国君,又到底究竟什么事情才是一个帝王应该做的。失望,茫然,空dòng,甚至绝望,凡此种种,皆在意料之中,却唯独,不曾想到现如今的反应。脑中回想起那日与暄景郅商定大计时,他带着些意味深长的笑:他只怕会比你相像的要冷静许多。
那时不信,直到现在,他却恍然觉得大有道理,纵然心中已经划过百般情绪,最终还是全部压在心中,遂敛眸拱手回道:“微臣遵旨,陛下安心养伤便是。”
诚然,杨千御不是暄景郅,他不通医术,也不会对北豫有执念。历经了十数年的官场,他早将一切人情冷暖看得淡出俗世。多少年来身处庙堂,说他全然没有立场也不尽然,但若说真的有什么立场,恐怕也没人真正猜的透。自古以来,杨氏一门,世代忠良,本也是望族名门。只是,自古忠门多凋零,再加之百余年的乱世烽烟,数十载的历史变迁,早已将杨家家底掏的一gān二净,到了杨千御父亲那一代,已经是一个在寻常不过的百姓人家。只是,家境虽已落魄,但祖训却是世世代代传承的丝毫不差,杨千御的父亲自年轻时起便任私塾先生讲学。多少年来秉承杨家家训,忠君报国几个字是刻在脑中的铭心,实实在在是一个古板、严苛、不苟言笑,一言不合还会举着戒尺的打人的先生。
按说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人,多数会长的跟自己父亲一般模样,可偏偏杨千御就是与众不同。自入庙堂起便多的谈笑风生,颇有股与世无争的淡然,但胜在彼时还是一介白衣的他一手文章委实出奇,论证句句独到,策论篇篇都切在要害。那时他与暄景郅互不相识,两人在临仙居中以一局大盘棋局切磋见教,正被乔装的北祁看见,激赏之下,从此一路坦dàng。
多年的淡然,好似无论什么事都碍不到他的心情。不同于一般政客的喜怒不形于色,他杨千御是真真正正的温和淡然,喜怒的情绪波动,根本休想在他的身上寻出。是以,尽管此时此刻是真的担心暄景郅究竟是否顺利,尽管是真的诧异北豫会直接将他软禁在仪元殿,但面上看去,终究还是那一副万年不变的淡然。
一番话讲完,何初济早已识趣退下亲自去了后殿厨房煎药,甫一出殿门,呼吸到殿外的新鲜空气,何初济才恍如活过来一般,常常吸了一口气随后提着方才抓好的药拐进了厨房,他是太医院之首,这种活计按说怎么轮也轮不到他何初济亲自去办,奈何,方才殿中北豫的眼神直接让他后背渗出几层薄汗,比起要在殿内生生受着那般的帝王气势,他宁愿蹲在小厨房守着炉火熬药。左右,短时间内这仪元殿是出不去了,这宫中,乃至于朝廷,只怕是又要有一番血雨腥风。自然,这都不关他的事,他只是个大夫,治病救人,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