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荆(75)
白着脸看向暄景郅平淡的双眸,喉头中不知何时便梗上了一口气,咽不下去,呼不出来,真的是,很憋屈。
但是,不忿也好,憋屈也罢,他亦不能有任何怨怼。自然,暄景郅猜想的分毫不差,那日仪元殿的竹林中,一切都是事实。他惧怕虫子是真的、用内力改了经脉是真的,故意失足落水,亦是事实......他早就料到了洛彬蔚与暄景郅会有一见,亦早就猜准了洛彬蔚会说什么话,也从未想过能瞒得过暄景郅。有些事、有些话,当事之人尽皆心知肚明,却终是说不出口,登不得台面的。
诚然,暄景郅当然是知道的,那次狠罚,也是实实在在的动了火气、下了狠手的。但是,时过境迁的今日,北豫肿胀的右手握着镇纸,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前次落水以图暄景郅不再冷言冷语而用内力改了经脉一事,似乎,还没个明白jiāo代,再加上今日亭中之事,多日来的纵酒欢娱......北豫后心一阵一阵发凉,这可如何是好!
qiáng催内力改变经脉流畅搏动,极耗元气。彼时的他初尝人事,于这风月之事上面自是有些把持不住。jīng气耗损,如此这般下来,身子定是极差的,最起码,对于要求颇高的暄景郅而言,是蒙混不过去的。
而近日,连绵的yīn雨是实实在在的寒气bī人,今日又只着了一件单衣......待理清了这诸多事件的脉络,北豫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师父计较的,自然不是一件衣衫,如今他要死不死的将他所有的火拱起来,老账新账叠在一起,他今日还有能有命在吗?
低下头看着手中握着的戒尺,北豫只觉得心上都在滴滴答答的淌血,他堂堂大周天子,七尺男儿,顶天立地,如今已然加过冠礼,俯身受师长责罚倒也罢了,如今还要自己动手......简直,就是个笑话!
见北豫许久不动,暄景郅的眼中终于闪过不耐烦的意味,手指敲了敲桌案,再次开口之时声音已带了些渗骨的凉意:“今日是臣冒犯陛下天颜,还望陛下恕罪。”
糟了!北豫心中一惊,双膝一软便跪在地上。
“我打,我打,我打。”北豫跪地连声说道,尽管如此,却也难掩语气中浓重的委屈。
古语有云,蛇打七寸。事实上,暄景郅对北豫真可算上是了如指掌,言语珠玑,字字见血。他总是有办法一言便刺中北豫最薄弱的地方,并且,总能一言到位,绝无错漏。冷眼看着,并不出声,暄景郅只扬了扬下颌示意北豫开始。
有些畏畏缩缩的伸出左手,忍着右手的胀痛握了戒尺,看着左手掌心已经通红高肿的皮肉,心头上的委屈犹如cháo水般席卷而来,偷着斜觑了一眼暄景郅,终是狠下心来,挥落手中的镇纸。
“啪!”的一声脆响,并未有几分力道,却也bī的北豫眼中一片湿漉,方才已经挨过三十余下的左手,此刻就是微微一碰也是疼的要命,更何况是拿着戒尺击落,又何如,这是自己动的手,这叫他本就极薄的脸皮,如何挂得住呢!
饱含着探求的目光看向暄景郅,后者却只是面无表情的抿了抿唇,意思再分明不过:继续。
“啪!啪!啪......”事实上,没有几个人能真的对自己下得去狠手,身体发肤都是实打实的血肉之躯,一丝一毫的伤损痛的都是自己。随着越落越轻的戒尺,暄景郅眼中温度也一分一分的降下去,直至北豫再一次落下戒尺时擒住其手腕,带着力度狠狠的砸下:“啪!啪!”
这几下落得,极是狠厉,北豫的左手直接被打落下去,骤然加剧的疼痛直接让北豫湿了眼眶,暄景郅略有些戏谑的语音紧随而来:“还敢不敢?你给我继续作啊。”
这种语气,直接让眼中的热泪淌下,已然是顾不得其他,北豫只一迭声的求饶:“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真的错了,错了,疼,太疼了。”
看着北豫抽抽搭搭的捧着双手掉眼泪,暄景郅也不出声安慰,只面无表情的沉声道:“哭够了就起来,把该拟的折子拟了,司马将军的兵符定要妥善处置,若是万一有个闪失,后果不轻,密函即刻写好今日便传出去,以免误事。”顿了顿继续道:“你写,写完呈来于我细看。”
见北豫半晌还止不住抽噎,暄景郅忽然便提了声调:“听见没有!”
“是,是!”
之后,天中的乌云渐渐散开,已近傍晚的天色竟是映出了几道斜阳,顺着镂空雕花的轩窗照进仪元殿中,便是这样一番景象:暄景郅坐在右侧首位的椅子上,一手端着茶盏轻轻晃动,一手执着卷书闲闲的翻看。北豫坐在上首桌案后面,红着眼眶平着心神,抖着右手一笔一划的勾写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