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荆(159)
帐外
两个手持铁枪负责看守暄景郅的士兵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虽然两人的对话刻意将声音压得极低,虽然暄景郅已经被连日以来的境地折磨的气息奄奄,但许是帐外呼啸的北风送了些声音,又许是暄景郅到底曾是习武之人,即便武功全废、内力尽散,但五识终究要比常人灵敏些,故而到底是有些声音落入了暄景郅的耳中。
“诶,今日我听大汉帐外的巴尔图说,可汗今日已经向周营副统帅递了书信。”手握胡枪立在帐营外左侧的兵士言道。
“书信?什么书信?巴尔图可还说了信中写了些什么?”与其相对而立士兵接道。
“你疯了!此等之事涉及敌国,乃是军事机密,岂是他能知道的,便是这几句话,也是他无意听见的。”
闻得这句话,立在右边的兵士颇为憨厚的挠挠头,弯了弯有些僵硬的嘴角:“那倒也是,此次出征,每家每户皆要出壮丁,不然便无粮饷供给,我家里上无长兄,小弟又尚还年幼,还有一个已经嫁人的姐姐,寡母在家无人照看。我也不懂这些个国家大事,只盼着能够早些打完仗能回家看看老娘。”
正所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即便是生在西北蛮夷之族,即便是能单手扛起百斤,手指磨得如棒槌一般粗糙的壮汉终究也难以抵御住骨肉分割,背井离乡的凄清孤寂。言及此处,喉咙中发出的粗粝声音也不禁带了几分柔软,便是连声调,也不自觉的低了下来,是以,在后面的话,暄景郅蜷缩在帐内,即便是有些刻意的凝神细听,也再听不到了。
不过,虽则如此,便是这寥寥数语,于暄景郅而言,也已经足够了。他不是帐外那两个目不识丁的壮汉,凭着他的心智,只言片语他便已经猜到了此次乌单国将他劫来的目的。
此次两国jiāo战,共计三十三场,乌单国场场战败。按照从古至今的惯例,战败国自然是要向敌国割地、赔款、进贡,缴纳降书等等一系列事宜的。但此次,北豫命他为主帅举重兵出征,又派兵部尚书洛绪清为监军督办并兼统军副帅。此等阵仗,自然不是单单仅为打退他乌单国百万大军而来,北豫存的,更是灭其国之心。
既是灭国,便要一次打痛,打的他不敢还手,打得他再无翻身的可能,若非如此,又焉能使其甘心俯首称臣。所谓称臣,便是改王称侯,世袭爵位,每年上供,昔日的乌单国君如今改称为侯,也要听大周天子诏书,定期进京表述。除此之外,还要褫夺其国号,降为番地,新国号则是由天子拟定。于国境内,要设州衙,由朝廷亲派节度使常年驻守看管。因着大周是统一文字及度量衡的,故而,一旦称臣,诸如此类之事皆要遵从大周下辖之管制。
凡此种种下来,无疑是将一国之核心命脉尽数握在手中,而昔日的一国之君只落得一个闲散王爷的地位,手中并无实权,食朝廷之俸,便是过得富足些罢了。而相应的,既是已经称臣,大周天子自然也要让皇恩庇佑到此地百姓,故而,势必将会选嫁皇家之女与国侯为嫡妻。此一举,意为鼓励两国百姓通婚繁衍后代,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种法子能比血亲更深入的控制住一个异族。
这个道理身为大周相国的暄景郅明白,作为一国之君的乌单国主阿齐自然是更加明白。故而,古往今来,但凡是关乎于一国之生死存亡,即便是国之所辖之地再小,也没有任何一国心甘情愿称臣,只是更多情况之下,是被bī无奈,不得不降。
暄景郅半颌着双目,眼珠gān涩地在眼眶内微微转动,嘴角挂着一丝gān涩地冷笑。呵,他阿齐打着什么主意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乌单国身为玉门关外的一方蛮族,自然对大周朝廷消息知道的要慢上许多。阿齐只知他暄景郅身为大周相国,位高权重,是天子身畔的左膀右臂,亦是大周□□至关重要的人物。
故而,在阿齐甚至于整个乌单国看来,只要掳了他来,便能以此作为筹码,拒绝向大周称臣,只赔款割地便好,如此,还尚能保存一国之号,待来日再做打算。
只是......暄景郅唇边的冷笑中夹杂着一丝只有他自己才能察觉到的苦涩,如今阿齐的此番作为恐怕是正中了当今天子的下怀,这一番打算,恐怕是终究要落空。
如今的北豫,又怎会希望他暄景郅活着回咸阳?
第86章 胜负终了谁家定(四)
终日被生了锈的铁链锁在不见天日的帐篷中,与暄景郅相伴的除了散发着阵阵霉味的稻草之外,也只有些穿梭在各个角落之中的蟑螂老鼠之流。
暄景郅生在暄家,是嫡出的长子,更是自出生起便是暄家家主的继承者,自小的环境优渥锦衣玉食养的他由来便是颇喜洁净。加之他向来是一袭长袍两袖清风,便是衣袖上染上一丝灰尘也定要换上一件,而今,又何曾受过此等肮脏不堪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