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荆(128)
这些动作,自然没有进得北豫的眼里,自进门落座始,他便一直目空一切的远望,连半个眼风也不曾给暄景郅。此刻,他只知道暄景郅遇刺是真的,却满腔悲凉,何必?究竟是何必?哪怕那桩桩件件的事情都是真的,你暄景郅就料定了北豫非杀你才能泄愤?还是你暄景郅觉得,到底是七年的君臣情分,十年的师徒之情,定要用一出苦肉计来与我唱戏?
呵,人心不古,世态炎凉,竟到了这个地步吗?
又是片刻的沉默之后,北豫逐渐收回放空的目光,淡淡的扫了一眼身旁的的暄景郅,缓缓道:“相国,近日来,朕一直有许多事未曾想明白,可一日想不明白,朕便寝食难安,坐立不宁,故今夜特地深夜到此,还望相国能够教我。”
暄景郅面上的笑一成不变,夹着几分惯有的温润:“陛下有何难事,微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昔日天子山上,朕年少不经事,曾跳崖寻死,幸得相国自空中将朕救下才能有今日朕之天下。”淡淡扫了一眼暄景郅逐渐变深的眸子,北豫继续道,“想那天子山的绝壁悬崖,深有万丈,且四周除了几棵藤蔓之外,再无其他可供攀登之地。便是如此,相国都能将当年已然昏倒不省人事的朕救下,足见相国武功内力之深不可测。”
言及此处,似是忆起了从前,尽管胸腔中的悲凉愈来愈盛,却依旧难掩潜意识中言语都不曾察觉的软了几分。北豫的双眼顺着暄景郅的目光滑向桌边的烛火,跳跃的烛光有些摇曳不定,连带着房中的光线都显得格外晦涩。
一旁的暄景郅自然早已猜到北豫要说出口的话,只是,既然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他手中已没有半分把握。终究,欠下的,都要还的......
他怀疑了,他疑心这次刺杀根本就是自己一手安排的苦肉计。北豫是何等了解他,他昔日里教给他的那些东西,医术也好,武功也罢,北豫桩桩件件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就算是为了保全这条命去放弃一条腿,在常人看来,也是个顶划算的买卖。更何况,在北豫的眼中,他暄景郅极擅制药,即便是中了一箭,靠着自身的内力修为,也算不得什么大伤。
只是,他自然不知道,不知道自五年前他就身中剧毒,更不知道此次劫杀,也险些要了他暄景郅的性命。若是,当初那支箭再往上挪个几分,他还焉有命在?
呵,他不知道便不知道罢......这所有的罪孽,要有个了断,也全部由他一人承担便好。
第68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三)
一间不大的卧房之中,暄景郅和北豫相对而坐,彼此的心思哪怕不用眼神jiāo流,双方也都能够猜的七七八八。不过,终归似是行至悬崖边将要的诀别,无论是北豫也好,暄景郅也罢,越走到那一步却越不敢再行的快些。
北豫的疑心,暄景郅自然十分清楚。其实,莫说是北豫,此事便是换了他自己去听定然也是不会相信。又如何能够相信呢?他北豫是自小亲眼见过他是如何将剑术玩的出神入化的,至于医术,莫说旁的,便是从前给北祁的药方便足可察觉出他造诣之深。但他不知道,今时今日的自己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好似无所不能的人了,自身性命尚在漂浮之中,今日能有命回京,已实属万幸。
暄家,只怕是已经容不下他了,只是他早料到有今日,是以早早的将那块家主令jiāo给了景函,至于这外间的悠悠之口么......呵,世人只知暄家家主,从不知这世上还有个景主,故所以,他暄景郅的死活,又有何gān系呢?更何况,这诸多的罪孽,一桩一件,便是伯父真的想要了他的命,他也委实算不得冤。
静待凝神间,听得北豫平静的声音再次传来,紧接着上面的话,语调之中却赫然夹了些明显的冷意。分明依旧是那般平静随意的口气,但言语之中的内容却教暄景郅的心微微一颤。
“如今梓州城外既有歹人来刺,朕派去的十三个御林军乃是jīng锐分队之中的十三员虎将,各个都是六弟自边疆战场上带回来,在加之相国的身手,朕实在不解,缘何相国便能受如此重伤?”
北豫一双弯目带着几分探究饶有深意的盯着面前人的眸子,不待暄景郅回应,北豫倏然一笑,摆了摆手兀自讲了下去:“除此之外,朕还有一事更加不解。”
像是房内烧的极旺的地龙终于烤热了北豫一路自宫中行来已经冻透了的身子,此刻北豫拢在衣袖之中的双手终于有了些许知觉,感受到指尖掐在掌心的痛楚,北豫眼波流转间看向暄景郅,语气之中分明是故作的轻慢更加明显:“想来相国一向是我大周肱股之臣,更是先帝亲封之太傅,这有些眼红不服之人寻衅滋事么,也实属平常,只是,朕自幼在民间长大,见识浅薄,实是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