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14)
小公子狭长的眸子划过一丝光亮,低低道:“认亲。”
他此次出门,一大半功夫都用来找这个小鬼了,回京才绕个远路找那个人。
“找谁?”阿祁问道。
“我的表兄,你的表叔。当年被贬谪至此。”小公子道。
阿祁听小公子说,那人叫陆平生。
*
陆平生这个人,他正真转过身来是一张冷淡的面孔。
姜酒背着光,屋里那个穿着藏蓝襕衫的男人身量较高,不过她眯着眼,算是看清了轮廓。于是痞痞一笑,歪着头不知说什么好。
夜里姜酒背灯而坐,影子重叠在了一起,脱了外裳的陆平生执笔写着稿子,他侧面的轮廓与小公子有几分的相似。
“你就不担心自个了?”陆平生淡声问道,声线低沉带着磁性,他不笑比笑起来要正经的多,谁知道白日那个如玉似的老板是个县官。
姜酒抿唇,喝了一口热茶。陆平生的房间干干净净,帷幔都是湖绿色的,一盏灯搁在了两个人中央。他脱了外裳也不避嫌,只一件中衣坐在桌前。姜酒隐约都能瞧见他的精壮的腰身。她打不准这人是想做什么,白日让人把她带到那个破地方,后来姜酒才知道,他一个县官居然就真的住那个破地方!
这般夜里相处,她不免有些口干舌燥。
陆平生偶一抬头,却毫不客气道:“闲着无事过来研磨。”
姜酒:“……”
她研磨很有技巧,手握着那一截黑墨,骨节分明的手看上去很有力道,但是,陆平生很嫌弃地那笔沾了沾道:“你想做什么?”
姜酒直直看着陆平生,昏黄的灯光下黑眸仿佛染了一层雾气。
见状陆平生微叹,好看的手抽出那根墨,丹凤眼尾仿若染了绯色一般,若是从外人的视野看,这一幕可算的上是红袖添香了。只不过姜酒一说话气氛就不同了。
陆平生让她再说一遍,姜酒如实道,就和念着账本上的数字一样清清楚楚。
“你想做什么坏事吗?”
姜酒如此实诚的语气让陆平生忍俊不禁,他已经二十好几,眼见着快奔三十而去。当初的翰林士子一朝被贬到这么个破地方,一连好多年都没有动静。他渐渐地就被磨掉了当初的锐气。姜酒这样倒让他想到离京时拽着他衣角不放的小妹妹。
“我能做什么坏事?嗯?”他笑问,语调拉的清缓。
姜酒瞧着瞧着不争气地想到自己的初恋。
“我想移情别恋了。”姜酒不想遮掩,也许是不认得这个人,她才可以肆无忌惮的说出口来。
陆平生看着眼前才十三岁多一点的小姑娘,摸了摸眉梢,舒展着长眉,靠着椅背好奇道:“你曾经喜欢谁?”
姜酒不介意和一个顺眼的陌生人分享一二点自己的暗恋史,于是细细想了想这些年那些藏起来的小心思。
“我喜欢我的先生,但先生不喜欢我,他去岁成亲了。”她先直白道。
陆平生点点头,觉得这是一个因暗恋不成,幻想破灭而离家出走的小姑娘。
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在灯下添了几分吸引力,姜酒曾见过不知多少次了,还沾着墨的手指悄悄探了过去,嘴里一直道:“我就摸摸。”
每个人都有色胆,只不过有些人胆小如鼠,有些人色胆包天。
姜酒今天一反常态,色胆都快包不住天了!
☆、一出戏的开端
陆平生看着伸过来的手,摇摇晃晃的烛火很是时候地灭了,于是那只皓白如雪的腕子便藏在了黑暗里。
初时没有动静,姜酒愣了半晌,直到指尖触到温热的肌肤时她才恍然大悟似的,手颤巍巍地,象征性地摸了下。
陆平生感到就被猫爪子挠了一下,不痛不痒,于是微微一笑,声音醇醇,抬手握住后揶揄道:“我给你摸了,你还想做什么呢”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适应了黑暗后窗缝里微微的光亮照到他身上。姜酒眯着眼,指尖被握着,仿佛有小火苗从指尖点燃了。她下意识想抽出来,但听到了陆平生的声音,隐隐透露出她是纸老虎的意味。
姜酒:“适可而止。”
该怂就怂。
她第一次主动的行为在这黑暗里显得尤为可笑,其实她心底却是还想再做些什么。但是江师爷教给她的东西,诸如沉稳自重之类的东西却在拼死的压抑着。她把手抽了回来,微微平复了心跳后对陆平生道:“对不起。”
陆平生低低笑出声来,靠着椅背,没有灯,他的神情看不大清楚。但姜酒可以想象那副场面,穿着中衣的男人饶有兴致的看着她这么个才开始就萎了的小怂包。
“嗯?”
“我孟浪了。”姜酒很诚恳。
解了束发的发冠,陆平生将簪子就随手丢到桌子上,长发散开。姜酒咽了咽口水,很自觉退后一步,然后捂着耳朵,逃避。
陆平生却摸摸她的头,然后道:“你是个很有想法的小姑娘,你若是喜欢,总是掖着藏着总有一天会叫别人抢了。不是所有人都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方才是说笑的,自然知道你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灯灭了,夜也深了,睡吧。”
说罢他居然就转身上床了。
那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门窗都关上的小房间也像一个小棺材,里面两个活人。姜酒暗地里笑了笑,觉得陆平生与江师爷比不相上下,她或许可以从一棵歪脖子树上下来了。
姜酒搜寻着屋内可睡的地方,最后坐在那张椅子上伏桌睡着。朦胧中被人塞到了一团暖和的地方。
第二日,陆平生审理吴氏杀兄一案。
从床上醒过来的姜酒抱着被子忆起当初在那处阴暗的地方陆平生同她说的事。见衣裳都完整,并无不适,以及枕边陆平生留下的纸条,她随即便出去往衙门的后门方向跑过去。
出了那个阴暗的巷子,街上人少的可怜。
阿祁再见姜酒便是作为围观的看客,她穿着单薄的中衣跪在公堂上,披头散发,虽然看不清脸,但与她相处之久,她便是化成了灰阿祁都认得。
若不是小公子在后面摁着他,他怕是已经冲上去了。冷静片刻他见到上来的县官之时身子僵住,身后之人屏住呼吸,半晌俯身对他道:“可曾瞧见了,冲动就坏了他的事,凡事须冷静。”
阿祁松开了握着拳头的手,细长的眼睫轻微一颤,那眸子深沉的如一团浓墨。
姜酒她,没有告诉他呢。
☆、哄人
吴氏杀兄一案,其中缘由并不值得探究,都是些腌臜的东西。
陆平生审案子不苟言笑,先前证据都收集的差不多,只是照着先前打好的稿子念。姜酒的头发遮住了眼睛。跪在冰凉的地上,心情无以用言语表述。
当日她粗略了解了下陆平生的想法。
那是个高瘦的青年,穿着洗的发白的衣袍,咋一看很有穷酸书生的风骨,说出来的话很具想象力。
屋子里简洁,一张小桌子,一把椅子,四面空荡荡的墙,拐角有楼梯通向二楼,很难想象这就是他住的地方。那个女人退下后顺便还把门给关了。
“陪我做一出戏,我是要离开了,临走时想揪出那个人。”陆平生开门见山道。
吴氏杀兄一案同她幼年见到的刘氏杀父案有共同点,只不过若顺着线索往下推,吴氏铁定也没什么好果子。如果用江师爷的话说,那就是荡.妇,还是留点面子罢了。
陆平生却摇摇头,温润的眉眼在光线不甚明朗的环境里仿佛微微染了阴翳一般,她曾赞过的手打开了一扇小窗户,阳光陡然进来,他闭了闭眼睛。
“吴氏藏了一个人,我想弄死这个人,请你暂扮一下吴氏。”
这般直白,姜酒只提了几个问题:“为什么要找我呢?我和吴氏,相差未免太大了。况且,你以为我会答应你吗?”
陆平生敛眉,然后粲然一笑,道:“我给你一百两,如何呢?吴氏,不过也就你这么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