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笙所爱(61)
她放声大哭,凄惶问道:“朱大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朱敏之微微张了张嘴,似乎还有未尽的遗言,却最终一个字也未曾说出,望着赶来的慕云笙微微一笑,缓缓的阖上了双眼。
此刻他似乎嗅见了陵江稻谷的清香,耳边亦回荡着楚江水拍岸的旋律,那个温润男子的脸庞再一次清晰,他在烟波渺渺中向他招手,他加快脚步向那江水的尽头,走去....走去....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她凄厉悲愤的大喊,她呼唤着朱敏之的名字,爹爹死了,朱敏之死了,他们都死了,在这个世上自己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就如同很久很久以前那样,没了族人,没了阿爹。
冷风吹散她顺腮滑落的泪珠,是那般晶莹,一如他初次见到她时她明亮的双眸。
端木宗离龙纹镶边的袍裾下,鲜红的血在雪地上晕染开来,刹那间凝结成冰。
慕云笙愤然抬起头,他静默负手立在一侧,还是那般模样,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不择手段,清冽沉静皮囊下,狠辣绝情!
是他逼死了朱荣之,也是他逼死了朱敏之,他手不沾血,却杀尽了自己身边所有对自己好的人,前生如此,今生,亦如是。
端木宗离静静的望着她,她的眼中有他最为熟悉的决绝,洛川湖边,她最后的眼神便是这般凄苦悲愤,沉默许久,他试着唤她:“羽莫,你醒了?”
“是,我醒了,而你却一点都没变。”毅然决然的自朱敏之手边拾过长剑,悲凉说道:“扶邑,你真是阴魂不散。”
端木宗离眸色暗了暗,垂目敛尽神伤,冷涩开口:“你竟是如此厌我么?”
慕云笙提剑指着他,再不言语,暗自咬紧牙关,握剑的手微颤,最终心一横闭目便刺向端木宗离胸口。
寒风自她耳边咆哮而过,百转千回。
执剑的手越发沉重,她闭上眼不想去看他脸上神色,她怕自己会心软,忘了那终天之恨。
他总是那样,只要不经意的一个淡淡表情,便足以让自己丢盔弃甲。
她知道以他的武功,自己这一剑只是徒劳,即便如此,她也要用这一剑告诉他,她与他之间隔着前世的仇、今生的恨,终究是孽缘难结。
玉翎剑寒铁所铸,断金如泥。
他不敢妄动,亦不想躲避,任凭那玉翎剑越来越近,三千八百年前的一切瞬间浮于脑海。
只要能消你之恨,便是让我拿命去换,我亦,甘之如饴。
利剑穿透深紫锦袍当胸而过,端木宗离身躯轻晃,勉强站稳,胸口鲜血如罂粟之花逐层绽放,惨烈无望。
慕云笙倏然睁目,惶然放开握着剑柄的手,玉翎剑珰啷落地。
她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他为什么不躲?他明明、明明可以躲开的。
她的手在颤抖,她眼里满是惊惧惶恐,无声的泪模糊了双眸,颤声喃喃:“你为何不躲?你为何不躲?”
他笑了,原来,即便有恨,她也是如此在乎他的,可她却不曾真正了解过他,笑如黄连,沉痛深重。
他如星的眸子渐渐黯淡,勉力道:“云笙,前世今生,你竟从未试着懂我。”似话中有话,难以琢磨。
绞痛如冰刃直入肺腑,涌起无边的恐惧与不安,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慢慢流逝,仓皇后退,漆黑的双瞳里只余他徐徐瘫倒的身影。
挺拔修长的身躯半跪于地,双唇紧闭,知觉渐无,妖艳的血红自他身上滴落在惨白雪地里。
他单手支地,在昏迷的最后一刹那,他抬眸望向她,唇边是凄凉的笑意,羽莫,你不要再恨我了,求你,不要恨我。
院内变故早已惊动了禁卫与飞羽十六骑,纷纷赶来,他们的主君,他们的战神,竟不顾性命甘心受那慕云笙一剑,此刻景象即便是纵横沙场杀人如麻的金羽众将也不免胆寒,一时慌乱无措。
令丘见端木宗离受到如此重伤,急怒难忍,厉喝一声,身形快如脱兔一掌拍向慕云笙左肩,柳成舒想要阻拦仍旧迟了一步,一声巨响,凌冽疾猛的掌力将慕云笙打出两丈多远,如同断线的风筝坠落在地。
令丘不再理会她,立即领着飞羽骑查看端木宗离伤势,长剑穿透身体,眼看性命堪忧。
他们不敢贸然拔剑,喂他服下一颗续命丹,立即命人请了御医,迅速将端木宗离移入房内。
柳成舒左右为难,既担心端木宗离又放心不下慕云笙,他见潜邸众将都去照料圣上,可慕云笙却也不能丢下不管。他不知圣上和云笙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是你死我活的处境。
叹了一口气,扶着勉强挣扎站起来的慕云笙,说道:“你怎的如此糊涂?竟然行刺陛下?陛下对你的心意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胸中血气翻涌,喉头微甜,强自咽下一口鲜血,双目中泪水盈盈,费力的让声音里没有任何涟漪,问道:“刺杀皇帝,该当何罪?”
柳成舒瞿然一醒,慌忙说道:“我送你先出去避一避,免得御史台和刑部找你麻烦,待陛下醒了,或许不会追究。”
慕云笙重伤了端木宗离,心中又苦又涩哀痛至极,便觉死了亦是无所谓了,咬唇说道:“如此大罪,避无可避,何况,我也并未想过脱罪,你领我去刑部吧。”
勉强撑着身子,转身顺着曲折的回廊,摇摇晃晃地穿过潜邸内的几重院门,往正门行去。
柳成舒一时方寸大乱,不知怎么是好,只得跟在她身后,便于照应。
文阳王潜邸,一个道士神情肃穆的站立在门前,禁卫们见他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镇定倨傲,皆惊疑不定,不过潜邸终究不是寻常府邸,由不得人随意窥视。
一名禁卫便上前几步说道:“文阳潜邸,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请道长快快走开。”
那道士敛了双眉,一甩手中拂尘,满脸高深莫测:“贫道夜观天象,紫微星暗弱无光,推算陛下定然有难,尔等速速让行,贫道或可救陛下于险境。”
禁卫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方才院中之事他们亦略有耳闻,此刻也不知该信还是不该信这老道,不禁面面相觑,踌躇不决。
那老道目光微转,见慕云笙出来,掸了掸道袍上的些许雪花,展眉一笑,吟诵了一声无量天尊,拱手道:“姑娘,好些时日未见了,瞧瞧您都清瘦了许多。”
慕云笙望了他一眼,无力道:“茅大仙,敢情您打秋风打到皇帝潜邸来了?”
“贫道岂敢!”知道她所指是那忽悠众女的姻缘结之事,茅大仙面上微露窘态:“事关陛下生死,大楚国运,鄙人万万不敢儿戏。”
这老道行事完全不依常理,正邪难分,慕云笙无心与他口舌,径直走下台阶。
茅大仙凝目望向慕云笙,很有些看尽世间沧桑的透彻,缓缓道:“一念缘起一念缘灭,一念成执最是锥心刺骨。姑娘大仇得报,此刻又是否已然释怀?”
心口一震,止住脚步,泪水垂垂凝于睫,一想到端木宗离会死,她的心就很痛很痛,身体犹如被分筋错骨,痛楚蔓至五脏六腑,那是不能爱也无法恨的苦痛,如何释怀。
“茅大仙”喟叹一声:“姑娘,如若看透是非对错、善恶生死,做人便要容易许多。”继而转向柳成舒说道:“烦请将军引路,陛下危在旦夕,不容耽搁。”
柳成舒倏然一惊,眉目间尽是焦灼,侧首望向慕云笙,她此刻亦是面色惨白,虽恨极了他,可至始至终她都不曾想过要他性命的。
如今悔已无益,只盼这道人当真是个得道高人,念及于此,再顾不得其它,慌忙下拜,凄然道:“请道长救他一救。”
茅大仙伸手虚扶,说道:“姑娘切勿行此大礼,今日鄙人便是为此而来。”
柳成舒急忙引手道:“道长请随我来。”顿了顿,对慕云笙说道:“你且等等我。”
慕云笙敛目不语,柳成舒无可奈何的跺跺脚,匆匆领着“茅大仙”进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