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夫命(33)
“是卫兄高才!不似我等庸庸碌碌!”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从前跟人打听过,府学那边挑剔得很,还限人数,不多收学生。这种地方,咱们低门矮户出身,哪里挤得进去?”
卫成往嘴里喂了颗香酥花生,放下筷子,说:“府学学官大多清廉,不看重身外之物,一心育桃李,学生凭文而取,只要文章做得好,不愁门槛迈不过。”他又讲了自己当初的经历,到宿州的时候都没顾得上整理仪容,一腔热血直奔学堂而去,见了学官之后,学官先问了几句话,而后出了个题,让他作文,他那篇文章仿佛很让学官满意,就这么被放进去了。
“那学官给卫兄你出的什么题?你又写了怎样一篇文章?”
看他们都想知道,卫成也说了。毕竟过去半年,当时的原文他记得不是那么准确,就大概说了一下自己是如何破题,每个段落讲的什么。刚说完,一起吃酒的几人就分析起来,还有人在考虑学官的喜好。又有人心里蠢蠢欲动,想把自己的优秀文章托给卫成,希望他能带去给学官看看。
卫成明白他的意思,没揽这个活:“带去的文章再好也没有用,那边收人从来是临时出题当面作文。”
众学子:唉。
他们想出这个法子就是取巧来的,现在这些人根本没资格到府学学官面前去做文章,他们之中还有人没考上秀才,哪怕考上的也不是廪生。
府学门槛高,人家只要廪生。
清早出门,跟同窗吃酒论文,归来已经是半下午。姜蜜问他要不要洗把脸进屋眯会儿?卫成摇头:“只顾着吃酒去了,没怎么吃饭,我有点饿。”
“相公你想吃点什么?你说,我给你做去。”
就一个人吃做什么都麻烦,卫成想了想,问:“鸡蛋还有吗?”
“我喂着十几只鸡咋会没蛋?”
“那煮两个。”
姜蜜转身就进灶屋烧了两瓢水,水烧上了才去摸了两个蛋。卫成在堂屋坐了会儿,姜蜜就端着水铺蛋过来了,放下碗,将筷子递给他,看他尝了一口还说呢:“家里没糯米,有的话我可以做些酒酿,这个加上酒酿才好吃。”
卫成把嘴里的鸡蛋咽下去,喝了口汤,说:“这样就很好。”
姜蜜说:“本来该给你放点糖,六七月间天气大,放得太甜我怕你觉得腻,相公你要是想吃点甜味儿我给你加。”
卫成说不用。
姜蜜就没再拉着他说话,坐在旁边托着头看男人吃。
等他吃好,姜蜜洗干净碗筷回来,看他还坐在那儿,两夫妻聊了几句。姜蜜生着个玲珑心肝,听出卫成并不十分欣赏今日跟他一起吃酒的同窗,问他为什么去呢?
卫成沉吟片刻,与她分说了一通。
“这顿酒躲不过的,哪怕眼下拿农忙推掉,后面也得补上,否则跟着就有难听的话来,说你如今发达了目中无人,面子大,不好请了。外人不明白真相,听着还觉得是这么回事,这种谣言传开妨碍名声也不利前程。想想不就是吃顿酒吗?又不是去闯龙潭虎穴,没必要推脱。”
姜蜜突然就明白先前卫成怎么坚持要去她娘家,谁都拦不住。
其他人不怕拂面子或者得罪人,反正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我又不求你。卫成他心里装着大志向,想的不同,不愿意在起势之前就把里里外外都得罪一遍。给人做个面子,也给自己留点余地。
男人和女人想的总归不同。像她只知道柴米油盐,只能看到眼前方寸之地,有时还觉得男人哪儿都好,就是太好说话一些,还是个三朋四友遇上困难都乐意给人帮忙的热心肠……
姜蜜突然觉得傻的是她。她对枕边人的认识片面了,别人都觉得做学问难,他不难;别人挤破头都进不去府学,他好像没费什么力气就进了,他还能是个简单的人?
“怎么突然走起神来?在想什么?”
“在想相公你说的话。”
“很费解吗?”
姜蜜摇头,说不是那样:“就是感觉你们读书人想的事情和我们大不一样。”
卫成笑了笑:“也没那么玄乎。只是这人吧,如果不追求什么,那他只要种好一亩三分地,能吃饱能穿暖就没有顾虑。可要是想往上爬,就得清醒得克制,不能只看到眼前的蝇头小利,目光得放长远一些。世人都觉得身份越高日子越好过,实则不然,最自在还是乡野田间,站得越高反而谨小慎微。”
“那我以后该咋做?咋样才能帮你?”
姜蜜看过来的眼神特别专注,衬着姣好面容,看起来舒坦得很。
她眼里看的心里念的全是卫成,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卫成把手覆她手背上,说用不着,“蜜娘你像现在这样就很好,什么都不用变,前程的事我自己考量,你在家吃好穿好过好日子,等我的好消息。”
吴氏回来就撞见他俩这么亲密说话,啧了一声,让说体己话回西屋去,咋的在堂屋就这样那样了?
“对了,三郎你不是到镇上吃酒去了?这就吃好回来了?”
“是啊。”
“喝了多少?咋没躺会儿?”
“说是吃酒,实则论文去的,没喝几杯。”
“那论出啥了?”
“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
……
吴氏本来就是顺口问问,卫成这么说,他就想起来老头子嘀咕的:“你爹说后天收割,还有啥事儿你明天就去办了,跟着家里要忙起来。”
卫成说没啥事,问今年怎么安排活计?
“我和你爹也在琢磨,我想着你跟蜜娘下田去收割,这个活就是弯腰那下累人,不怎么吃力气。你们一把把割下来交给你爹摔打脱粒,我负责把脱下来的谷子搬回家晾晒。这几天饭也交给我来做,我送谷子回家顺便就能看看灶上。”吴氏说完问儿子咋想?卫成觉得挺好,就这么定下了。
跟着吴氏还去弄了两顶宽沿的草帽回来,为了让儿子省点力气,又磨了一遍镰刀。
卫家陆续置办了十一亩水田,头年分家,卫父往三个儿子头上各划了三亩,剩下两亩归他自己,他跟着卫成,算下来父子两个就占了五亩田。
五亩田,家中四口人齐心协力忙了三天,收回来的湿稻谷被铺平摊在家门前的院坝上,又晒了三天。家里晒稻谷的时候,卫父去了卫成他大叔公家,跟他们说想借用石碾。
石碾就是农村说的碾子,底下老大一块碾盘,上头配个沉甸甸的滚轮,滚轮的学名叫碾砣,晒干的稻谷放在碾盘上,推着碾砣在上头滚来滚去,滚啊滚,稻谷也就脱了壳。
像石碾石磨这种东西,在村里不是家家都有,毕竟要买一套不便宜。
这两样卫家都没置办,有需要卫父就去他大伯那头借用,他大伯家的碾子借给外人要收钱,借他从来是白借。
今年也是,卫父才过去,还没开口,堂兄弟就笑呵呵问他是来借碾子?
卫父说是。
那边也在给稻谷脱壳,估算了一下自家还要用多久,给他说了个时间,让到时候过来,这样事情就办妥了。
抢收那几天是全家一起下地,现在脱壳就用不着卫成他们两口子,五亩田收的稻谷过完秤装袋进仓。因为头年的陈粮吃得差不多了,卫父便拉了一百斤稻谷去脱壳,推着碾砣给稻谷脱壳的时候他还跟堂兄他们闲聊了几句,主要是问别人家收成。
为啥问这个?
还不是他家今年收成反常,收多了。
往年一亩田收四百斤稻谷,五亩就是两千斤,两千斤也不是一块儿进仓,先要把土地税交上,还要选些上好的放到旁边留作谷种,再估算一家几口人能吃多少,把自家口粮留够,多的卖给粮商换钱。
对地里刨食的来说,只要家里有地,你好好种,轻易饿不着。
怕的是自家地不够,地不够年景还差,年景差还要交土地税……陷入这个恶性循环之后,日子就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