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铃错+番外(49)
这是一处装饰奢华的所在, 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桕射入房中, 投射在房中细腻润泽的黄花梨木的博古架上。架子顶上摆满了蓝田玉花瓶、玉鼎,下首一对掐丝珐琅双龙纹如意尤为典雅凝重。左右对称放着一对掐丝珐琅缠枝莲纹太平象三足薰炉, 淡淡伽楠香随那薰炉中袅袅升起的轻烟四散开来。房间西首一面紫檀雕百鸟朝凤嵌玉石座屏风,屏风后一张黄花梨木雕花拔步床,帐幔繁复华美, 唯有床头朝服架上挂着的那把透着微微寒光的玄铁圆月弯刀, 和油光水滑的深棕色犀牛皮盔甲给这个奢靡的房间增加了一丝格格不入的肃杀之气。
吉达半眯着眼半躺在窗边的春榻上, 任由身后的婢女替他擦拭头发,春榻尾部还有一名婢女正扬着拳头不轻不重替他捶着腿。窗外一片旖旎之景,假山, 小池,碧色荷藕,粉色水莲。不时有婢女穿过,脚步声轻轻, 连婢女们谈话声也极低。房门口传来婢女柔柔的通传声,“禀将军,六公子求见。”
“进来罢。”吉达一把推开替他梳头捶腿的两名婢女,翻身坐起,扭了扭久未运动的脖颈,脖颈间传来“咔咔”骨节交错声,他抬眼望着满脸带笑的王衢,“可有消息?”
六郎王衢作了一揖,“那梁禛捉得小民兄长及青龙会下属四百余名护卫,咱青龙会可算是损伤惨重。可那朱成翊与白音却是逃了,梁禛封了数日的思峰山,却依然未能寻得朱成翊与白音。听探子回报,梁禛似乎并无返回开封之意,估计没能捉得朱成翊,梁小儿犯了轴,预备一路追下去,故而今日开封城的锦衣卫卫所,做主之人乃陆离。”
“陆离。”吉达皱着眉头想了一瞬,“可是那个梁禛半路捡来的刀客,妄想一步登天的半吊子锦衣卫?”
“正是!”王衢亦是嘴角带笑,嘲讽的说道,“正是那刀客,不过他武艺高强,连李挺也没能在他手上讨到好。”
“唔,本将军想起来了,你兄长说过,梁禛派了一个高手保护他新纳歌姬,李挺便是去刺杀那歌姬时失手的。”吉达摩挲着自己新剃的下巴,意味深长地望向王衢,“本将记得那歌姬可是你们青龙会的人……”
“是的,迄今为止,梁禛尚未给齐晴初赎身的银钱,但那次刺杀未果后,陆离已经将晴初接去了锦衣卫所,毕竟已给了大部分赎身钱,揽春院便也没再强要梁禛归还晴初。”王衢低眉顺眼的回道。
“这哪成!一日未缴清赎身钱,便一日是揽春院的人。哪有给点定金便霸着人不放的道理,如若大家都只给定金便接走了姑娘,长此以往这天下的花楼还用做生意麽?”
吉达横起眉毛瞪着王衢,“揽春院务必得把人要回来,尽早安排晴初梳头罢,揽春院歇业了这么久,也该热闹热闹了……”
“是,小民这便去安排,只是将军……小民兄长之事……”王衢满脸谄媚的笑。
“你且放心好了!锦衣卫审案,你还指望谁能活着出来麽?不过,为了防止王锵在狱中说出什么对青龙会及王爷不利的话,本将原本应来处理此后患,但龙门卫此次于思峰山折损太大,尚需要休整,还望六公子能利用手中人脉,尽快寻个妥帖的法子,让梁禛无法取证。王家六郎精明强干,经营有道,宁王爷对六公子甚是满意,过不久便有其他生意要托六公子代为照顾。届时,还希望六公子能不辞辛苦,继续做宁王爷背后的最强助力……”吉达上身前倾,与王衢正心照不宣地阴测测的笑着,门口又响起了婢女娇滴滴的通禀声,“凤栖姑娘求见……”
吉达坐回了身子,满意的冲王衢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王衢亦识相的深深一揖便退出了房间。
出门之际,他见到了凤栖,她顶发高束,一根孔雀蓝的缎带固住发髻,额间一点孔雀蓝凤尾花钿,身穿同色圆领窄袖袍,领口一圈墨青色缠枝莲纹苏绣,袖口用一根墨青色护腕扎紧袖口,腰间搭配同样的墨青色嵌玉牌腰带。剑眉凤目,颜如舜华,又英气逼人。
“六郎……”凤栖望向眼前的这名文弱青年,嘴角一抹淡淡的笑。
她对青龙会里许多人没什么好感,不是土匪就是恶霸。唯独王衢一身文秀的气质,还会害羞,像个姑娘,让凤栖都不敢大声对他说话,怕把他吓着。
王衢有些窘迫的同凤栖点点头,算作打过招呼了,便飞红了耳根匆匆离去。每次同凤栖小将军作揖他都觉得怪怪的,因为凤栖总是对他抱拳,自己同她抱拳,可她分明又是个女子,如此一派豪气的女子当真少见。
凤栖皱着眉头来到吉达面前,朝墙角的太师椅一甩胳膊,扔出一个衣服包袱,她低头抱拳,“属下参见将军,这里是属下为将军赶制的外裳,待会儿属下唤婢女来替将军收拾好。”
“唔,有劳凤栖小将军了。”吉达眼也懒得抬,只顾半眯着眼玩弄手上的玉雕核桃。
“将军……咱们……咱们要在此地逗留多久?”凤栖走上前,一脸的不乐意。
“怎么?此处条件太好,反倒不习惯了?”
“不是……只是属下想到王大当家为咱们拖住梁禛,至今未能脱困,咱们反倒心安理得在此休整……”
“住嘴!当下青龙会大当家乃王衢,休要混说。你只是一员参将,权衡定夺之事与你无关,你只管听命即可。让你休整,你便休整,莫要妄议上司。”吉达终于抬起眼皮瞟了她一眼。
凤栖哑然,小脸涨的通红,嘟囔了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最终一个抱拳,“属下明白了,属下告辞……”
吉达乜斜着眼,瞅着凤栖眉心的花钿,看着她抱拳离开,心里忍不住嗤笑一声,“哼,跟我这么多年,好容易从假小子变成了傻大姐,也不知这算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
开封府锦衣卫卫所。
晴初在卫所住了二十多日了,过几日便是月底了,距离杨老鸨原定的“梳头”的日子愈近,晴初便愈紧张,最近几日竟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
陆离看着仆妇从晴初房间端出几乎还是原样的膳食,心中难过无比。再凑三百两纹银便够了杨老鸨原定的一千二百两的赎身钱,自己先后支付过九百两的事,也给晴初说过。陆离清晰的记得听闻自己在给她赎身时,晴初眼中炽热的亮光,她是那么的开心,她紧紧的捉住自己的袖口,小脸通红,一双妙目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那时的他甜蜜的快要飞起来。
可现在,眼看就要成功了,筹钱却越来越难,兄弟们的俸禄都只有这么一点,再加上锦衣卫是出门办差,谁也不会带大量的现银在身行走江湖。连这里最有钱的梁禛,压箱底的几百两银票也被自己搜刮干净了。锦衣卫事务又多,自己也没时间私自外出找点外快,几日后,如若杨老鸨要接晴初回揽春院开脸,自己也不能扣住不放人,谁叫自己没钱呢……
陆离捏捏珍藏在怀中,用锦帕包起来的一百两银票和一小袋碎银子,心中充斥着悲伤与不甘。这一百两银票是齐振与他带出来的侍卫们凑的,这位齐家大公子作为锦衣卫的“人犯”,在经历过青龙会的劫掠后,能再凑出一百两来,显见是下了一番大功夫了。自己的战友、兄弟们为了晴初的事,都做到了这样的份上,自己已然不好再开口让他们交出生活费来吧。陆离心中悲凉一片,他甚至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
陆离呆立在院子里良久,却并没有去哪里痛哭,他知道他还有比哭更重要的事要做,晴初心思细腻、敏感,自己多日未提赎身的事,眼看便要到月底,晴初心中的苦痛压根不亚于自己,她心下对不确定的未来的惶恐,更是会压得她一个弱女子无法直起身来继续生活。
陆离勉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机械的迈动沉重的步伐向晴初房间走去,晴初连续几日都吃不下东西了,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自己得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