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铃错+番外(181)
玄英主持今日宣讲会的主题,便是她与狄修论辨人之命义,论人命是否由天。玄英端坐高台一侧, 一身素衣,慈眉善目,宝相庄严。狄修则对坐另一侧,一袭青袍, 鹤发松姿,风清骨骏。
玄英以大乘佛法立论,“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人之命乃业定,(佛理简述:作孽多的变猪狗,作孽少或不作孽的变人)前世之业造就今生,今生之业决定后世。前世之业,普罗众生已无法抗拒,唯有立足当下,行善事,结善缘,戒贪欲、禁嗔恨、自私,转迷失为觉悟,转凡夫成觉者,实现操控后世之命的理想目标。
狄修驳论,命运天定之说本就漏洞百出,仅自一点便可勘破——人之死不由命定。秦国大将白起活埋赵国降兵于长平地下,四十万人同时死亡。春秋时期,溃败的军队,死者只能用草遮盖,尸体以万计。灾荒之年,饿殍遍野,瘟疫流行,千家死绝,如若定要说有命,为何西边秦国与东边齐国人的命完全相同呢?
以上死者万数之中,定有长命不该死之人,遇上时世衰败,战争四起,便不能正常活完他的寿命。人命有长短,时世有盛衰,时世衰乱,人便易死,此正是遭受灾祸的明证——真正是国祸高于禄命。故而,国命胜过人命,寿命胜过禄命。
二人你来我往,针锋相对,堂内诸人无不痴迷。诺大讲经堂内鸦雀无声,唯有狄修与玄英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殿内萦绕回响。
就在诸人皆醉心于二人的交锋之中时,狄修突然闭了嘴,转头看向堂下的齐韵,“命义之说,敢问,这位小师傅作何感想?”
齐韵愕然,没想到此山长来与人论辩还要向观众提问。她愣了一瞬,倒也大方地起身合十,“山长、师傅,徒儿不才,便就献丑了。”
“墨家之论,认为人死不由命;儒家之议,则认为人死由命。徒儿以为,不就“命”此概念之内涵开展准确定义,便囫囵开始论辩实乃隔靴搔痒,皮相之谈。”
齐韵说话向来拿大,此言一出,众人百相顿生,堂中议论声渐起。齐韵不以为忤,继续开口,“人命含天命、性命,埋于长平地下的赵国降兵,天命不同,却性命同。谈论命义时当就天命、性命分而对待,混作一谈则为诡辩。”
虽说也算变相支持了自己的部分观点,师傅玄英面上也依然有些挂不住了,“妙静!休要胡言乱语……”
狄修却明显兴致高涨,他抬手止住了玄英的斥责,笑眯眯地冲齐韵示意,“小师傅请讲。”
齐韵颔首,面不改色,滔滔不绝,“人有命,有禄,有遭,有幸,多种因缘决定人之一生。命,只能决定人贫富贵贱;禄,决定人盛衰兴废。如命该富贵,又遇禄命旺盛,则会长久安适。如命该贫贱,又遇禄命衰微,则灾祸临头。遭,即为意料外之灾祸,山长所言白起屠降兵即为遭啊!有人命好禄旺盛,即便碰上的灾祸,亦能化险为夷。晏子长剑抵胸,刀戟架颈,依然绝地逢生,可见其命善禄盛!长平坑中,其中定有命善禄盛的人,一夜之间同时被活埋而死,此乃灭顶之遭,即便命善禄盛之人也无法避免。幸,即为遇上贵人。即使好命旺禄,不遇上知己的君主,他便得不到体现。故而人之一生,有遭,有遇、有幸,有偶,有的与命禄一致,有的则与命禄相反。多种因素皆独立于“命”这一概念之外,万不可混为一谈,山长诡狡,偷改命题,移星换日,该罚!该罚!”
众人愕然,上首的狄修却猛然起身,仰头哈哈大笑“妙静师傅,妙哉!妙哉!”
……
齐韵频频被智峰书院邀请参加书院的学者讲学与清谈。她很开心,出家后还能继续从事自己喜欢的活动,这完全就是意外之喜!
为充分享受知识的乐趣,齐韵重新捡起了尘封多年的经史子集,每日挑灯夜读,作诗撰文,竟让她生出了重回十六岁的错觉,连朱成翊与梁禛都被放进了那落灰的故纸箱。
齐韵与师傅玄英不同,她过于年轻,为避免遭人闲言,在玄英的建议下,每次赴狄修的约,齐韵都会改作和尚装扮。
这一日,纤秀俊美的小和尚齐韵参加完书院的清谈后,正背着书箱独自走在一条偏僻的小巷,青石斑斑,幽长静谧。齐韵兀自回味着今日清谈会上的趣事,不想身侧突然伸出一只刚劲有力的手,猛然将她拉至身侧的一扇小门内。
齐韵抬头,对上一双恣意的凤眼。
“没了禛的打扰,韵儿似乎过得更好了。”
凤眼微眯,内里精光闪动,梁禛负着手,轻蔑的看着齐韵身上的袈-裟,“以往为何不知我的韵儿竟然如此偏好男人的衣裳,还是奇特的男人……”
齐韵哑然,梁禛竟然在生气?也不知他是生气自己穿袈-裟还是生气自己去书院,齐韵紧了紧背上硕大的书箱,冲他微微一笑,“施主,贫尼如今出家呢,出家人弘扬佛法本就是应尽的责任。施主就要成亲了,还是回家好好准备你的亲事吧,勿要再来纠缠于我了……”
梁禛愕然,“施主”?!这女人说什么呢?不就是一段日子没去看她嘛,怎生变了个人似的!此次“幽会”,自己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搏来的,没想到迎接自己的竟是她疏离的一声“施主”!
梁禛恼意顿生,自己好容易从朱铨的长剑下捡回一条命,又被自己老爹暴揍了一顿,还在为了她与人作法斗狠呢,她一个人躲在一旁就想拍屁股走人了?这女人吃干抹尽翻脸不认人的习惯可真是要人命了!
梁禛抬手,一把将那书箱自齐韵肩上扯下,掼掷地上,将她拉至身前便动手解她身前的袈-裟,齐韵大惊,死死捏住身上的袈-裟,瞪圆双眼望着梁禛,“你……你干什么?”
“你这样穿着,我怕我待会找错了门儿,还是脱了的好。”梁禛面无表情地说,只手又向齐韵身上的袈-裟扑来。
齐韵惊愕不已,这禽兽如此急迫,在不知是谁家的院子里就要直接发泄欲望了吗?她猛的转身,挣脱梁禛捏住自己胳膊的手,便往院门外奔去。
不及摸到门板,齐韵的身体悬空而起,身后一只铁钳般的胳膊将自己夹起便往院子深处走去。
齐韵惊慌不已,拼命捶打梁禛的腰,“死蛮子,放我下来!被人瞧见了我怎么出门见人啊!淫贼!快放我下来!”
梁禛一声不吭只顾夹着她往里屋走,砰地一声踹开了门,又砰地一声闭上了门。他长臂一扬将齐韵扔至床榻之上,不等“小和尚”翻身起床,心情不好的梁禛已三两下脱掉了外裳,长腿一迈跨上床榻,将“小和尚”死死压在身下。
“施……施……禛郎……我……我现在是和尚,你这样佛祖会怪罪的……”齐韵决定与他好好商量商量。
身上的庞然大物依旧不动,默了默,一双大手十指翻飞三两下拔掉了身下的袈-裟。
“这回好了,佛祖不会怪罪了。”
“……”
“禛郎,咱们如此,若是被人撞破,你我都没脸见人了。”
“这屋子是陆离的,你若担心,我便给他买下来,让陆离甭住这儿了。”
“……”
“奴家得回去了,师傅会担心的……”
又是长久的静默,齐韵觉得今日梁禛的情绪有些异样,决定给他些必要的关心,“禛郎可是有事寻我?”
耳边凑上来毛毛的头,梁禛的声音闷闷地自耳后传来,“韵儿好狠心,也不关心关心我……”
“……禛郎,不是韵儿狠心,而是……你我此生本已无缘,咱们再多纠缠,于你于我都百害无一益……”
“住嘴!”梁禛狠狠地打断她的话,心中愈发窒闷,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韵儿,禛下月便要开拔赴喜峰口了……或许日后你真的再也见不到我了。今日,禛便是想来见你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