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铃错+番外(125)
待入得洞房,朱成翊茫然地参与了喜娘安排的坐帐、撒帐等仪式,他扯着僵硬的笑挑开安缇的盖头,听见众人艳羡地夸赞,又愣怔地看着安缇吃下一个子孙饺。
一群女人挤在一堆问“生不生”
安缇脆生生张口就说“生”!随后羞红了耳朵根,唤来一屋子女人震破房顶的调笑。
好容易喝完了合卺酒,新郎官需要再次外出接待宾客,朱成翊逃也似的冲出了婚房。来到喜堂后,昏天黑地地胡乱灌了一肚子的酒,可他依旧一点醉意也无,喝进肚里的似乎不是酒,而是自己的泪水,不然为何只感觉到无尽的苦涩……
四周喧哗渐远,远处的点点通红映照在湖面上,伴随荡漾的湖水混作一团,散作猩红泼洒湖面,就像朱成翊现在的心——血流一片。
鼻尖捕捉到幽幽丹桂香,朱成翊抬头,猛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来到了东苑门口,这里寂静一片,浑黑的夜色中丝语未闻。他想也不想便踩上门旁的拴马石,干净利落地翻身上了院墙,跳入园内的那一霎那,朱成翊竟生出了幼时在宫中随齐韵偷跑出东宫院门的错觉,一瞬间心中酸涩如潮水般灌满心房——
他飞奔向院中的上房,就像疲累的幼童好容易找到回家的门,便要在第一时间寻找自己最依赖的人。
“姑姑……”朱成翊大口地喘着气,立在后窗下轻轻唤着。
屋内一阵窸窸窣窣,他听见齐韵迷糊的吱嗯声及凌乱的桌椅碰撞声,突然觉得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声音远胜喜堂内喧哗了一整日的唢呐声优美。他贪婪地听着屋内的响动,设想着齐韵的动作,双眼巴巴地望着紧闭的纱窗,期待着那张魂萦梦牵的脸出现在窗口。
朱成翊大婚,庄子的丫头婆子们都爱瞧热闹,齐韵自然早早地便放了她们的假,如此良辰美景,准下人们的假,让他们跟着主子乐呵乐呵也是应当。没人与自己说话,自己又不愿去凑热闹,齐韵只能早早地就去拜见周公,睡得正迷糊时,突然听得人唤姑姑,她条件反射地就回应着坐起了身。
“谁!”初脱浑沌的齐韵脱口一句亘古不变的白痴问话。
“……我……”窗外的回答低哑又滞涩,似乎有些哽咽。
似是心尖的柔软被人拨动,齐韵突然心疼得紧,翻身下床冲至窗边,“翊哥儿!”
推开窗,她看见清晖中那双孤独的眼,内里波光粼粼,朱成翊站在一丛刺荆草中,脆弱又迷茫宛如一个走失的孩童。
“翊哥儿!你怎么站在刺堆中!喜袍割破了怎么办?要知道这苏锦我寻了有多久麽……”
齐韵来不及思考朱成翊半夜不去洞房偏站自己窗旁的原因,急吼吼地便想伸手将朱成翊拽起来。猛然发现这里是窗户,自己没法将刺荆从中的哥儿扯进房间,又突地转身奔向门的方向,要出门来迎朱成翊。
夜风萧索,身上仅着单衣的齐韵忍不住一个哆嗦,她止住了探向朱成翊袖口的手,无比担忧又疑惑地问道:
“翊哥儿,你这是怎么了……”
她看见月光下朱成翊的脸,水痕粼粼,眼中尽是哀伤,“翊哥儿,为何哭泣……你可早就不是三岁孩子了……”
“姑姑……你不要我了……”朱成翊胡乱抹了一把脸,轻声嘟囔。他低低地垂着头,一只脚无意识地去踢踩混杂泥土的刺荆。
齐韵突然很难受,说不出地难受,喉头一阵哽塞,她吞了口唾沫,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她放柔了声线。
“翊哥儿,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你不去陪着安缇姑娘,跑来我这儿做甚?来,快跟姑姑回去,莫要让你新婚妻子久等。”说完她向朱成翊伸出了手,脸上挂着温婉的笑,想将朱成翊带出刺荆丛。
朱成翊并不抬头,齐韵只看见他微微耸动的宽肩,轻轻耷拉着,听不见任何声音,却让人感受到那沉入骨髓的脉脉忧伤。
“翊……”
齐韵的话音未落,便被朱成翊一把扯入怀中,撞的齐韵的鼻子生疼,剩下的话便被他重又打回腹中。
“姑姑抱抱我好么?……”朱成翊闷闷的声音自耳后传来,“我害怕姑姑生我的气,更害怕姑姑不要我……”
齐韵哑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朱成翊的脊背微微颤动,他定是在默默流泪,铺天盖地的忧伤将齐韵笼罩,她直觉应将朱成翊赶出自己的小院,但她实在不忍心如此刻薄地对待一个正在独自伤心的人。
直到她感觉到脚下钻心的痛……原来自己赤着足,被朱成翊这样一把扯入怀中,右脚便踩上了一根刺荆。
“啊……啊!翊哥儿帮我!我的脚……”
齐韵瞬间僵硬如木桩,脖子梗了起来,眼珠也不能动了,让朱成翊第一时间以为自己不小心点了她的穴。看见如玉的秀足渗出点点嫣红,朱成翊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抱起齐韵便向屋内走去。
……
“姑姑好些了麽?”朱成翊仔仔细细地将眼前这只绑得密密实实的秀足翻看了一番,确定再无大碍了,又开口问话。
齐韵左右转了转被包成了粽子的右脚,“没事了,翊哥儿,我觉得明日走路去前院承你与安缇妹妹的礼也是没有问题的。”
朱成翊缩回了手,耷拉着脑袋,蹲在地上快要成个球,“姑姑还是讨厌我……”
齐韵收回粘在自己右脚上的视线,转头看向朱成翊,讶异道,“翊哥儿说什么呢,奴家怎会讨厌你?快快起来,早些回新房,明早你与安缇还要给我敬茶呢……”
屋内一片寂静,地上的朱成翊依旧是个球。
“你快给我起来!”齐韵气极,伸手就要去拉朱成翊。
朱成翊没有躲,却就势用一只手握紧齐韵探过来的双手,腾然起身,将齐韵扑倒在榻上,“我不要回新房,我要留在这里。”
齐韵大惊,犹如受惊的小兔倏地从朱成翊身下挣脱了出来,她三两步连蹦带跳奔至屏风边,瞥见一根羽毛掸子,猛然抓起抱在怀里。
“呆子!休要胡言乱语!你若再不回去,我便……便要打你!”
朱成翊趴在榻上,扭头看向抱着掸子的齐韵,但见她柳眉倒竖,满脸怒意,怀中的羽毛掸子做势待发。朱成翊想,如若我用强,她一定会用这根掸子毫不留情地朝我脸上招呼,能有多绝情便会多绝情。
他禁不住咧嘴一笑,“姑姑莫气,翊何曾忤逆过您。”坐起身来,他拿眼瞅着满脸警惕的齐韵,“姑姑答应我一件事,我便立马就走。”
“何事?”齐韵脸上的怒意稍减,但浑身警惕丝毫未消。
朱成翊嘴角上扬,“姑姑不能躲着我,我要见你时,你便要依我的话来见我。”看见齐韵再次倒竖的柳眉,赶紧又加了一句,“我保证不会对姑姑胡乱动手脚!”
“妥!我应下了。那你现在可以走了?”齐韵狠狠看向朱成翊。
“嗯!姑姑明早可要早些起床,明日我还要带安缇去祖庙上香。”朱成翊笑逐颜开,蹭蹭蹭从榻上翻下身来,冲至门边,利落地开了门。
“姑姑快些歇息吧!”他把着门,冲齐韵眨巴眼,转身出了房门。齐韵听见院门自内打开又关闭的声音,四周复又重归寂静,终于松了一口气。
……
新房内红烛高照,外院的喧哗渐退,客人已经退得差不多了,朱成翊还没回来。安缇揉了揉酸胀的脖颈儿就想褪去头顶的凤冠,这汉人的头面着实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得起的,却被一旁的喜娘拦住了,“夫人,你家相公还没回来,这头面得留着等自家夫君拆……”
安缇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夫人指的就是自己,她不由得再次飞红了脸,扭捏了一瞬,终是下定了决心,“替我备水,我要梳洗,如此绑着,实在难受的紧,出了这一整日的臭汗,相公回来也会被臭跑了。”
喜娘愣怔,又劝说了好半晌,终是拗不过安缇,唤来婢女替她打了水,梳洗一番后换了一件嫩黄色的盘领丝袍,复又坐到了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