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奕随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善茬,回道:“你就是妒忌我长得比你美!我还比你年轻。在你即将步入枯黄干瘦的阶段的时候,我依旧容光焕发。承认吧,你就是嫉妒!”
吴广连瘪嘴耸肩。
两人不欢而散,只留公玉辞一人在原地。
他现在有些头疼,他为什么要把这两个人凑一块,失策啊失策。
天边渐渐显出鱼肚白,东方那一片被初阳镶了一层淡淡的金边,四处晕染开,又似华服的裙角。
站在船头,江两岸的风景尽收眼底。
远处起伏的山峦重重叠叠,青黛色的一团团,如玉石一样。另一边是接连的屋舍,参差不齐的凌乱中又显出别致的趣味。
公玉辞从被颠簸突然摇醒到现在一直站着没合眼,倒觉得有些乏了,便回了隔间躺下。
眼皮沉得不行,他闭了眼很快就睡过去了。
*
风吹影动,月光尤寒。
营内烛火已熄,四处了无声息。
却见东边一团火燃了起来,行军冲锋的喊声紧随其后。而于此同时,火势迅速吞噬了周围的一切,无情得连根半死不活的枯草都不肯放过。
大片的火光照亮夜空,划破黑暗。刚才的宁静瞬间沦为泡影。
片刻之后,满目所见已然成灾,鲜血和火光,红得触目惊心。
……
公玉辞从噩梦中惊觉,坐起了身,额上冷汗厚厚一层,他大口喘气,手抚在胸口。
那梦境是先帝先后最后那场战役时的场景,他未曾见过,只是听幸存的兵口述过。而那听闻过后的感受又岂止是悲壮二字可以潦草概括的。
这三年,他反反复复做着这个同样的梦,然而梦的内容一次比一次清晰,到最后那梦里的画面清晰具体得就跟他亲身经历过一样。
他心慌得直跳,余悸犹在。
公玉辞心定下来后,猛然惊觉自己的眉毛好像又不安分了,难道这个异动还真的赖上他了?
他开始后悔,为什么不早点请个道士来看看,如今异动复发他该如何见人?
想来想去,他只能把装衣服的包裹打开,随便找了件平时不怎么穿的薄衣,徒手撕下来一块儿,犹豫过后,牙关一咬,将那快破布围到了头上。
过道内有人大声提醒道:“船快靠岸了!已到终点了!该下了!”
公玉辞坐在床上纹丝不动,他想等大部分的人都下船了,也许他的眉毛就不乱动了。
而吴广连和卢奕随两个人已经换好衣裳,拎了行李箱来到了公玉辞门前。
吴广连先上前敲着门喊:“公子您起了吗?该下船了,我们到平湖城了。”
里面传来闷声:“其他人都下船了吗?”
吴广连以为公玉辞是嫌现在下船太拥挤,道:“那我们再等一会儿下船吧,公子您看行吗?”
“好。”
过了一会儿,吴广连又去公玉辞门前喊:“公子现在人少了,我们可以下船了。”
“再等等吧。”
最后还是船上打杂的小哥在过道看见他俩坐在箱子上,问道:“你俩怎么不下船啊,这可是终点站。”
吴广连起身行礼致歉道:“不好意思啊,我家公子可能有点不舒服,所以在船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我现在去问问他好点了没?”
那小哥摆了摆手道:“不打紧不打紧,我只是路过提醒你们一句。”
吴广连:“谢谢了。”
“小事儿。不足挂齿。”
吴广连回头一看,发现卢奕随已经不在这儿了,估计是喊王爷去了。
他便呆在原地等着。没一会儿隔间那边过来两个人,一个是卢奕随,就凭他那个无时无刻不在得瑟的样子,认出来不难。
只是旁边那个让他犯了难。那人头上裹着什么东西,从眉毛往上一直到额头全都遮了个严实。不仅如此,还带了面罩,整张脸就露出一双眼睛。
吴广连见他们走近了,疑问一句:“公子?”
那把脸裹得快没有的人点了两下头,算是肯定了。
吴广连瞪圆了眼:“公子您这是怎么了?为何要如此打扮,看着有些……”
“奇怪对吧。”公玉辞善解人意,替他把话补充完整。
吴广连点点头。
公玉辞指了指自己眼睛上面一点的位置,吴广连明白过来道:“您这是又?”
公玉辞再次点头。在一旁听着二人对话的卢奕随噗嗤笑出声。打从他在门口撞见他家王爷这副形容他就想笑,只是一直克制着。而就在刚才,他自行在脑海里想象了王爷的眉毛异动之状,克制半天终是崩溃了。
吴广连问卢奕随道:“你可有法子治疗或者缓解?”
卢奕随止住笑,白了他一眼道:“林老先生都没办法,你觉得我能比林老先生还厉害么?”
这眉毛似乎就跟他杠上了,好巧不巧,非得挑这个时候出岔子。公玉辞内心被绝望填满,然而即使这样,他还是得顶着这身奇怪的装束去大街上晃荡一会儿。
众人毫无例外向他们三个投来了打量的眼光,和在南禾城中不一样,那时紧紧跟随的目光无不饱含倾慕,而此时此地他们只能感受到淹不死就源源不断的深深的恶意。
过往的人少不免要议论几句,也是很恶意的。
“这谁啊这是?”
“大白天装神弄鬼的,肯定有问题。”
“不会是被毁容了吧。”
“有可能诶。也可能是因为样貌奇丑无比。”
“滚开!”
“离我远点,怪人!”
吴广连和卢奕随一开始还气不过,想冲上去把人拦下跟他们理论理论,但都被公玉辞用眼神制止了。
他们一边钦佩公玉辞的好脾气和涵养,一边又替他们家的好王爷打抱不平。若不是他们此行是秘密出行,不便暴露身份,要不然哪会受这等子嫌弃。
要说天底下最不饶人也是气量最小的便是众人的口,堵都堵不住,难听的话张嘴就来。图一时口快,却根本不会去想这会给别人造成多大的伤害。也正是因为伤人不自知,才更难以约束。
第二十二章
三人找了一家客栈暂且把行李放下,打算在平湖城呆一天再继续赶路。
公玉辞因为眉毛异动复发的原因不便在外久滞,便先跟着客栈的跑堂去到房间。跑堂看他头上裹了个头巾,颇有点异域风情,问他道:“客官可是西楚国人,小的听闻那儿的女子出门在外总以面纱覆面,从不示以真容与外人看的,没想到这西楚国的男子也是如此倒是让我吃了一惊。”
公玉辞稍转头回道:“实乃我相貌丑陋唯恐吓着旁人,故而遮面。”
“可是客官生得一双好看的眼睛,想必是个极好的人。”
虽说在客栈打杂跑腿的这些人,因为职业的关系必需得对到店的每位客官都报以良好的态度,时不时的恭维也是必不可少。可是这一位说的话听来却不像是刻意虚假之话,给人感觉很真诚。
公玉辞问他道:“我到外面走了一圈,收获了不少冷言恶语,为何你倒不在意我这副奇怪的模样?”
那跑堂笑道:“您别看小的我拘在这小小的客栈,客栈每年每日从各地来的人可是一点不少。见的多了,也就不觉得奇怪了。况且奇怪一说本就是异于常人才来的,若是哪天我们洛安国人去那西楚走一遭,指不定也被当成个怪人呢,您说是不是这理?”
这一番论证倒是不输那些饱读诗书的书生。
公玉辞眉眼舒展开,微笑道:“受教了。你说的很在理。”
“我瞎掰扯的。您就当果然玩笑听便好。”那跑堂一边说一边引着公玉辞到了客房,停下道,“就这儿了。”
“谢谢了。”
公玉辞刚要踏进去却感觉背后被人拍了一下,他转过身去一看,是在客船上遇到的那个女人。
姬吟欢一见他此时的模样嗤笑道:“你这是大半天的扮夜行的侠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