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扇(71)
幕僚赞道:“公公妙计。就说武峰越狱逃跑,带着那女子一路跑了,再在路上截杀,把武峰也干掉,毁尸灭迹。”
侍从问:“这女的到底是谁?”
王公公没答,他其实也没摸准霍云山的身份,按理说他在宫中多年,历来京中消息灵通,这次却没准信传来。只说找到了人,完璧归赵,飞黄腾达;伤了分毫,小命难保。王公公推测,大概是圣上的女人。可圣上的女人有出逃的吗,人家巴不得呢!可若是女刺客什么的逃走,用得着这样遮遮掩掩,而且还不准伤害分毫?莫非是圣上看上了谋害他的女刺客?反正王公公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就得到了人已落网的消息。只是没料到飞黄腾到小命难保隔得这么近。
侍从想起什么,说:“方才我们进去的时候,那女的好像提到锦衣卫,说是从锦衣卫手里逃了,却栽在这里了。”
幕僚急道:“锦衣卫知道他们在这儿了?那可就麻烦了。”
王公公手一挥,说:“别听她瞎诌,锦衣卫大多围着京城转,哪里会跑到这儿来。她是诈他们呐。还按计划办,快些动手,免得夜长梦多。”转身上马返回府邸。
回到家门口一只脚才落地,另一只脚还跨在镫子上,去送霍云山的人急匆匆跑来说:“公公,人走到半路,被巡守御史的人劫走了,连人带车。”
“好你个孙诚,敢从我手里抢……”王公公骂到一半忽然停住,说:“哈,让他截。快去牢里,把那四个也给孙御史送去。凭什么就我一个头疼,你既然来抢,那就让你也头疼头疼。”
去牢中传信的人回来,大叫道:“不好了,大人,那囚犯武峰杀了人越狱了。”
王公公心道自己手下干事果然利落,问:“那四个死了也好。”
“那四个没死,死的是公公的人。武峰是真越狱了。张将军得到消息已经赶过去了。”
王公公正吸溜一碗藕粉,听了这话,被呛得险些背过气去,手里划拉着,艰难地说:“快,快,去抢回来,杀了灭口。”
“来不及了,等再赶过去,马车就到孙御史府邸了。”
“蠢材!是那四个狱卒。为了活命,鬼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王公公大叫,“孙诚和张影早看我不顺眼,得了这机会,还不整死我!”
其实张影是听说有人越狱,纯粹来帮忙的。没料到前脚刚到,后脚镇守太监王环来抢人,这才意识到事情恐怕不简单,本来没怎么注意那四个狱卒,此时坚决不放了。两拨人在牢里打起来,动静闹得越来越大,两家家仆家将纷纷赶来助阵。
孙诚得了信,跑去劝架,被无端卷入混战,孙家的人也加入进来。
直到天亮,能打的打累了,不能打的被打趴下了,孙、王、张三人坐下来谈,张影这才知道霍云山这个人,心头大怒,被孙王二人按下。
“那你抓狱卒做什么?”张影还记得最初矛盾的源头。
王公公怒道:“武峰越狱,杀了我的人。狱卒疏于看管之罪难逃,我要不出这口气,以后谁还跟着我?”
张影不信,说:“就为这?王公公话没说全吧。”
王环看他神色,知道他是想诈他,手指着张影道:“我倒要问问你,张将军,你护着他们作甚?武峰怎么逃出来的?”
张影把杯一摔,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孙御史见两人又要打起来,赶紧劝和。最后说好,把这四人关入大牢,是否有罪审后再说。王公公不好再争,心想还有下手的机会。他此时还存了个心眼儿,他知道孙御史应该还没见霍云山,便把这事的好处说了,讲定三人平分。
三人议定,三方人马才渐渐散去。
可回头一找,霍云山连人带马车不见了。
第 62 章
霍云山是在孙家人加入战局时逃走的,为她驾车的孙家仆人一听家住被王、张两家人围攻,护主心切,丢下马车便赶去参战。而霍云山留意的是三家火并竟然是因为武峰越狱逃走,她暗道一声天助我也,驾车朝城门去。
此时天仍亮,城门未关。城门守将认得王公公的马车,霍云山便一路畅通无阻逃之夭夭。
其实这事只要王环说出这一节,霍云山是能追回来的,但是他巴不得霍云山逃到天边才好。煮熟的鸭子飞了,孙诚和张影非常不爽。王环倒是很高兴,霍云山和武峰这一跑,连那四个狱卒都不用管了,只要霍云山不回来,事情就发现不了。王环一句:“往西边递个信儿,见了这两人,让他们做得漂亮些。”便把此事揭过。
霍云山又成了一人赶路,当初是东去,如今是西归。没跑多久,天就黑了,这段路她走过,地势平坦,天穹如盖,满天繁星无边,地上鬼火甚似繁星,在一片灿烂中却偏偏没有人迹。她环顾四周,目力所及之处是黪黪寂寞的景象,再远处是无光的黑夜。偶尔几点亮光闪过,那是不知什么动物的眸子,幽幽盯着马车,霍云山不禁吓出一声冷汗。
她想喊人,思来想去只可能喊武峰的名字,真希望他能忽然跳出来,在她耳边颠三倒四地插科打诨。但她不敢张嘴,怕喊来别的,不管是猛兽还是人,她都招架不住。
武峰在哪里?
霍云山竟然有点儿想,有点儿依靠这个小兄弟了。她想起当初她一个人来的路上,遇到旷野也是怕的。只不过当初心中存了一腔单纯的热情,初生牛犊一往无前。如今不知是不是经历多了,反而明白了畏惧。二来这一段路,她记得,是跟赦拓一起走的,再往前没多远便是他们第二次碰见的那个破庙,再过去,就是龙官寨。
霍云山想得远了,耳边传来两声狼嚎。她赶紧返回车内,把匕首紧紧攥在手里。周围太静,只听见她和马的声响,霍云山贴紧离马近一些的车壁,匕首不离手,把耳力放到很远,听了会儿,再没动静,才迷迷糊糊靠着睡过去。
又赶了一天路程,傍晚的时候,霍云山爬上了一个小山包,一道冷硬的山脊出现在她眼前,霍云山一眼就认出了这里,这道山脊的另一边,是连绵的山脉,在这两条山脉的交汇处,有一个小小的山谷,她侧耳听,按理说是听不见的,但耳边似乎真有低低的呜咽声-那里就是哭哭谷。
绯红色的夕阳眨眼落入地平线下,有余晖留在云间,把一片白云染成淡淡的红色,就像那一片天空上蒙着一层微透的红纱,霍云山也被这层薄纱温柔地覆盖。如果此时有人在更远处,那远望故乡的霍云山便也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霍云山没有留意其他,她望见熟悉的景物,已经激动得热泪盈眶。
她去擦泪,手指碰到右脸颊,刺字的皮肉已经长好,但一阵一阵扎进去的痛感似乎没有消去。她渐渐从激动变得茫然,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往前走,师父已经离去,同门也已离散。此时她腹中是别人的孩子,脸上有囚犯的刺青。要再往前一步,霍云山没了勇气。
这一刻,霍云山忽然想起李慈煊对她的评价。其实李慈煊说得不错,她看似在一往无前,其实也在逃避。逃避她的从前,逃避她的家族,逃避落在她肩头的担子,逃避她料理不来的争斗,因为她清楚,一旦不逃开,一旦正视他们,自由恣意自信潇洒的霍云山就再也回不来了,她就成了那个她不喜欢的贵族小姐谢玉山。此刻呢,她害怕去见李慈晏,怕看见他失望的眼神,怕他不再爱她,怕她历经千辛万苦,得来的却并非自己想要的。
霍云山站在山包上,痴痴望向龙官寨的方向,李慈晏在那里等她,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值不值得他等待。
一只鹰注意到久久伫立的这个人,飞到霍云山头顶,霍云山仰头看见这鹰盘旋而下,掠过时投下的黑影越来越大,展开的翅膀上根根羽毛依稀可见,一种恐惧感袭上心头,她翻身上马,策马飞快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