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扇(66)
“你是谁?带这些人去哪儿?”贺小蝶问。
领头的太监答道:“我是司礼监的顺宝,这些人是安排进承乾宫当差的。”
贺小蝶粗略数了下,说:“承乾宫不是有人么,这么些人进去规格可就超了贵妃的了。”
“是我没说清楚,圣上的意思是让这些人把里头当差的换下来。”顺宝说。
贺英兰闻言挑眉一笑,拉着还要说话的贺小蝶走了。一路上就想,李慈煊能从废王翻身,当真敏锐谨慎。
人心算计变化莫测,人与人斗其乐无穷。
霍云山倒没什么感觉,短短三个多月,这已经是第三波人,都是她一觉睡醒,人就不一样了。她估摸着往后人会一直换,故而也懒得再与这些人搭话。
四个大宫女默默上前伺候,一个宫女捧起镜子,问:“娘娘,奴婢芸娘伺候您梳头。”
这宫女生得珠圆玉润,笑眉笑眼,说话温柔,引得霍云山留意看了两眼,说:“随意,怎么简单怎么来。”
芸娘为她梳了个桃花髻,笑盈盈地说:“娘娘,桃花髻正好应景儿,方才奴婢路过御花园,那里的桃树已经冒出花骨朵了,没几天就能开花了,奴婢去折几枝?只是怕奴婢折不好。”
李慈煊踩着这句话进来,一眼望去见霍云山心情似乎不错,便笑道:“等会儿让人选个好瓶子,你去折几枝插了养着。”
芸娘嘴里话还没说完,听圣上吩咐,转身出去折花。
霍云山在这边把李慈煊送走。又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芸娘施施然抱着一大捧桃枝回来。
众人一见,觑着霍云山颜色还好,便凑趣都笑芸娘。
霍云山笑道:“方才你说折不好,我还不信,这下倒真信了。”
芸娘半是抱怨半是卖乖道:“我看着这个也好,那个也好;这个也不好,那个也不好,不知不觉就折了这么些。心疼得守院子的公公只拿眼横我。”
“怪不得人家横你,好在这院子里的桃花还有几棵,若是只有一棵两颗,就你这一趟就把人折成秃子了。”有胆大嘴快的宫娥笑道。
芸娘道:“你们就笑我吧,索性我下次去把整个人都吊到树上去,撇下半边树来,全送给娘娘一个人看。”
霍云山抬眼朝芸娘一看,正碰上芸娘的目光。他二人是有心人,此时对上眼,其他无心人毫无觉察,仍顺着方才的话题凑热闹。
霍云山看她眼色,朝那堆桃枝中看去,拾起一枝,看了看,猛地掷到地上。
几个人被她这一举动惊得顿时鸦雀无声。
“呀!”离得近的宫娥叫到:“这枝上有个什么?虫么?”
是一根一端粗一端细的细尾巴。霍云山认出这是壁虎的断尾,心中一边感叹这小丫头心思机巧,一边被李慈晏的真心感动,忍住心潮澎湃,把戏做下去。
芸娘忙跪下,口称有罪。
霍云山有些不耐烦,说:“桃枝留下,你把这摊子弄走。”挥手让芸娘走。
芸娘眼泪汪汪左右看看,黯然出了承乾宫。
次日,李慈晏在一盘鳝丝里挑出了那根守宫断尾。把筷子摔下,猛然立起身,复又坐下,他忍着泪意,不知怎么吃完了这顿饭,喉头哽咽,不断跟吞咽的动作相抵。
夜深人静时,他独坐在窗前,望着院中的半株丁香,想不到这残木挺过了寒冬,活了下来。夜风清寒,吹得李慈晏神思清朗,细细地认真地把霍云山从进府开始,一点一点全部重头思念一遍,时而笑,时而垂泪。
弯月挂梢,春夜清静。
李慈晏点燃了易燃的幔帐,在逐渐势起的火光中,他面向东,遥望爱人,说:“我不能再为你做什么了,只求不成你的拖累,用最后一点力量再送你一程。去想去的地方,然后把我忘了。”
第 57 章
贺英兰得知这个消息,独坐了许久。
她站起身,感慨说:“想不到这世上真有有情郎。”
这个消息却不能让霍云山得知。
在怡性斋火起之后,李慈煊特意让承乾宫严守门禁,他亲自跑了一趟福王府。
当值的锦衣卫早已得知圣上将亲临,一个个站得气势纠纠,指点今上查看了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怡性斋。因在深夜,怡性斋周围又多高大的树木,遮住了火光,等发现时,火已经引燃了周边的草木,人近不了身,紧靠着镜湖一池水,也只能提着水桶眼睁睁看着火烧完了能烧的自己灭。
李慈煊问:“有尸首吗?”
抬上来一具难辨身份的尸体。
李慈煊看了一片刻,冷笑一声。
锦衣卫指挥使见状,赶紧道:“属下等细细搜寻了福王府各个角落,在西南角发现一个狗洞,能容一人进出,而且有近日钻进钻出的痕迹。今早德胜门有一行人出门,据当值的城门兵说,这行人有五人,都骑马,披着披风,围巾裹面,城门刚开就出了城门,朝北边去了。”
“没有拦住?”李慈煊问。
“他们手续齐全。当时也没有下令关闭城门。”
李慈煊闻言,转身对着镜湖说:“湖水底下有没有暗洞通向别处。”
“这……”指挥使大人想明白,赶紧说:“属下这就派三队人,一队下水摸查,另一队沿湖查探,再一拨人去找从前施工的工匠。”
李慈煊望着浩渺的镜湖,心有不甘地摆驾回宫。
在承乾宫,李慈煊进门洗脸的时候,霍云山问他:“福王府出事了吗?”
李慈煊手上停顿了下。
“李慈晏死了?”霍云山又问。
李慈煊眼风扫过侍立的宫人,趁着擦手的功夫脑子里飞快地想,到底该怎么答好。
霍云山说:“昨夜,他到我梦里来跟我道别了。他穿着一身白袍,衣领和袖口有花纹,站在镜湖边,还是我第一次见他的样子,朝我一笑,然后转身走了。”她平静地说着,眼泪顺腮而下,难以止住。
李慈煊背对着她,不敢转身。
霍云山忽然爆发,朝李慈焕大叫道:“你把我关在这里做什么?”喊了一句,想骂但不知道怎么骂,只好歇斯底里地哭起来。
李慈煊听闻福王身死的消息,并没有预料中的感受,没有如释重负,也没有大松一口气,心头闷着。这时候面对霍云山的质问,他的心好像被一个鼓槌突地敲了下,疼,但也不是很疼,好像敲碎了什么,让一种古怪的滋味跑出来。
是内疚吗?
还是无能为力?
李慈煊想上前,被霍云山随手扔来的东西打中,捂着头,远远望着她。
霍云山脚下没站稳,摔在地上,看见李慈煊朝这边来,指着他道:“你别过来,我看见你就觉得恶心!”
李慈煊不敢置信地看着霍云山,问:“我待你不薄,你竟如此恨我?”
常遇在一边见帝妃二人越说越僵,朝徒弟顺宝丢了个眼色,顺宝瞧出口型是“皇后”二字,赶紧闪身去坤宁宫。
霍云山收了泪,漠然坐在地上,说:“你杀了我吧。”
李慈煊登时怒火冲天,上前一把揪住霍云山说:“你这是要做什么?要殉情?为他?”
霍云山眼中因恨意和报复的快意迸发出亮光,刺向李慈煊,她说:“是又怎样?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人像畜生一样关着喂着,还不如死了痛快!”
李慈煊眉梢吊起,怒色上了脸,咬牙瞪着霍云山
这时候常遇噗通一声跪下,大声道:“陛下,娘娘,当心龙胎!当心龙胎!”
李慈煊先一步冷静下来,他脸上是表情慢慢恢复平静,一双漆黑的瞳仁落在霍云山眼中,想从她眼中找出一点不忍,一点柔情,好给他一点希望,一点支撑。但是没有,霍云山眼中只有恨和痛苦。
李慈煊闭上眼,眼眶合上的瞬间,眼泪挤落。这时候他忽然想起石云的话-水也能变成坚冰。
“杀了我,我不想给你生孩子。”霍云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