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扇(34)
霍云山拉过她的手指看嫩嫩的指尖上被烫红,笑道:“忍不了这么会儿。”把两个红薯从炭盆里抓出来,来回倒腾拍掉上头的灰。
柔奴靠在她身上,把下巴搁在她肩头,专心致志地看霍云山摆弄,见红薯掰开,露出红壤,一股热气带着浓厚的香甜,伸到眼前。柔奴笑着接下,边吃边说:“好吃,好香!”
霍云山一笑,自己把另外半个吃了,扭头一看,柔奴小口小口才吃了一点儿,便把另一个也弄干净,让她抓在手里暖和。
柔奴吃得像个孩子,满足又轻松,但霍云山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看见柔奴便想起陆谦对她说的话。
“你不知道转营?不过就是今上觉得这些罪臣眷属在教坊司过得不够坏,把他们送去各个军营,好让这些女人受尽凌-辱。死的人已经死了,再恨也不能怎样了,就折磨这些活着的人。”
霍云山眼眶又红了,她抓住柔奴细弱的手腕,记忆中的红痣仍在,她轻轻摩挲着,心中怜惜酸涩。她有很多话想对柔奴说,但又不好说,怕说出来,非叫她面对现实的残酷。
柔奴穿了一身普通的衣裙,青丝随意挽就,头上只插了一根碧玉的簪子,随随便便倒别有风姿。霍云山笑道:“你穿的一身白,这簪子插上倒挺好看的。”
柔奴得意地笑看霍云山一眼,说:“这是玉色,哪里是白色。”
她抱住霍云山,万分眷恋地说:“姐姐,有你在真好。你若能一直陪着我,我也不会害怕了。”
“我们不要再分开,好不好?”柔奴把脸靠在她耳边。
霍云山心软了,说:“有我在呢。”
柔奴轻轻哼了一声。
她比霍云山小了四岁,但年纪也不小了,如今这样娇嗔的口吻,霍云山是纵容的,心疼的,两人仿佛都在缅怀不堪回首的豆蔻年华里,没来得及拥有的天真烂漫。
一个下午的时光便这样打发,窗外寒风碎雪被隔在这段时光之外。
门被推开,霍云山正对着门坐,一股寒风夹雪搅起炭盆里的烟尘迎面扑来,她险些背过气去,赶紧滚到一边。
李慈煊从黑色大斗篷里亮相,霍云山真觉得他那自然风流的姿态,从黑色帽子中露出一张英俊的脸,比戏台上亮相还让人震撼。
第 29 章
柔奴赶紧起身为他脱下斗篷,扫清身上残雪,捧上一盏清茶,跪坐在李慈煊身侧,微垂臻首,面带娇羞,目光盈盈,想望又不敢望地倾心身畔的贵公子。
霍云山一笑,越发随意地靠坐在一边,兀自拨弄火盆中的红碳。
李慈煊也挺放松,笑看着二人,说:“你们俩倒不怎么相像。”
霍云山懒得开口。
自有柔奴轻声细语地答道:“我与母亲生的像,姐姐与姨娘像些。”
李慈煊问:“这几日过得可还称心?”
“托爷的福,这几日怕是我睡得最安稳的几日。”说着牵动愁肠,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霍云山眼眶也跟着一红,看着柔奴落泪,真觉得即便是哭,她也哭得如此好看,泪水一滴滴落下,眼眶跟鼻头微微发红,显得楚楚可怜,梨花带雨。
李慈煊伸手揽住柔奴,用帕子为她拭泪。柔奴整个人小小的,看上去就像钻进了李慈煊的怀里。
看得霍云山一愣,起身,灰溜溜躲进风雪中。
这还能去哪儿?
好在霍云山长在西北大漠,这点风雪算不得什么。索性去看院子后面的那池锦鲤。池子周边积下一点薄雪,一池活水没有冻上,锦鲤都沉在湖底,只看得见几个红点,漫天碎玉,碧池红鱼,倒有些趣味。
若是身边有个人,相依看雪那景色也挺美。霍云山想到这里,忽然很想见赦拓。就是不知道李慈煊会不会放她出去。
管他呢!
她找个丫头要来了蓑衣斗笠和木屐,越想越发觉得雪中探情郎别有几分刺激。心中不禁雀跃,等穿戴好,直起身,见到陆谦在跟前,一点儿也不意外。
不得不说,陆谦也生的一副好相貌,又是习武出身,展背收腰,一副好身段-不过跟赦拓比,还差了一大截。霍云山想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
“大小姐看到陆某笑什么?这是要去哪里赏雪?”陆谦笑问。
霍云山看他笑得一脸骚情,心中腹诽:“这是主仆二人各个击破,都来用那美男计么?”口中说:“见到陆大人来,自然笑脸相迎。想去会同馆,我出来了也没跟那边知会一声。”
陆谦看了眼屋内。
李慈煊推开窗,露出个侧脸,霍云山这个角度却正好看见他敞开的前襟和揉乱的发髻,李慈煊说:“也好,早去早回。”
霍云山低头一笑。
迎风冒雪走出这院落,霍云山的心情却一落千丈,她回头看了眼,心中明白,自己已经被人利用,用亲情羁绊住,落入错综复杂的罗网中。师父让她东来,除了送信,余下的这一切是在他意料之中还是掌控之外?
一片雪花落在她眼中,凉得她闭上眼。
还好有赦拓在前面等她。
可惜等她的不是赦拓本人,却是赦拓的留书一封。
霍云山在会同馆门口,展信看了好一会儿。雪渐渐小了,却下起了雨,把纸上的墨迹染花了。她无奈地笑了声,捏着信,在雨中抖,似乎是想把上面的水渍抖去,又像是捏着信恨恨。
“王庭事毕,归来接你。”八个字就把她打发了。
说不生气是假的,枉费自己还巴巴跑来。
霍云山自己也不知怎的,意识到自己在发怒,这怒火竟然还压不住,越烧越旺。把信封狠狠揉成一团,摔在地上,她看着那模糊又湿了的信纸,就像对赦拓咬牙切齿,说:“哼!”却把信纸仔细叠好,小心翼翼放进怀里。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霍云山转身,在一根立柱后找到了笑得欠揍的陆谦。
她走过去,问:“你知道还让我跑一趟。”
“古人有乘兴而来尽兴而归,我如何好拦大小姐兴致。”陆谦笑道:“何况不是还有封情郎书信么!”
“你与我同来便是。”霍云山真有了火气。
陆谦赶紧说:“并非我要跟踪而来,我是来保护大小姐不被人掳走。”
他闪开,让出两个瘫在地上的人,看上去跟一般大户人家的常随衣着没两样。
陆谦抓起两人的手,虎口上有一层厚厚的茧。
霍云山看着驶到面前的马车,没动。
陆谦在她身后说:“景王正到处找你,你不知道么?”
霍云山被他推上马车,问:“抓我做什么?那地图还能有假?”
“原来你也知道其中关节,那还同赦拓王子夜宿宛平?”
霍云山闻言不禁笑道:“你还真什么都知道,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果然神通广大。”
“职责之内,大小姐过奖。”陆谦道。
“那地图还没交到圣上手中?”霍云山问。
陆谦慢悠悠地说:“没有,景王见你与突厥关系匪浅,不敢冒险。”
“你给他的什么地图?”
“自然是真的。”陆谦一脸理所当然,“国仇家恨,国仇在先。不过景王那里与今上有些微妙,如今谨慎得很,不敢冒险,再触怒今上,他倒是做多不如不做错。”
“那废王这里也是真的?他为何不送?”霍云山问完就明白了,废王是先帝遗孤,比起景王来,在今上那里更加敏感,越发不会做这呈献地图之事。只得暗暗叹口气,心中无奈。转念又一想,那师父让她送图,到底是给景王还是废王?图是送到了,可也没做什么大用处,想来自己千辛万苦,白折腾一场。
霍云山回到院子,李慈煊已经走了,柔奴一人守在房中,房中重新熏了香,香味浓重,霍云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你去哪里了?外头怪冷的。”柔奴双颊带粉,眼波如水,趴在地毯上,望着霍云山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