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扇(22)
宝荣看她喝水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她的针线笸箩,笑道:“我们王府里的女人啊,日子能一眼看得到底,要么找个人配了,生一窝家生子;要么一辈子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过;能成为主子的毕竟是少数。不过即便是主子,除了管家应酬,也无聊得很,到头来还是靠手里头的针线打发日子。”宝荣坐回去,重新拿起针线,说:“其实啊,你才来府里,我们就留意到你了。一个女人能走南闯北,干男人干的事情,比男人走的路还多,真是让人羡慕。回头想想自己,一辈子出府的日子掰着指头数的过来。见的都是这些人,看的都是眼前的景儿,说实话,也怪没意思的。”
霍云山笑了,她知道宝荣的絮叨又开始了。不过她渐渐喜欢上了这种漫无目的地闲谈,现在还能不时插上几句话,得到鼓励的宝荣越发说得开心。
一个小丫鬟从门外进来,说:“姑姑,王妃和姜孺人来了。”
霍云山去看宝荣,只见宝荣姑姑淡定地一点头,说:“请王妃进来吧。”说着,从容起身,按住霍云山说:“你是病人,也是府里的客人,更是王爷的恩人,福王府欠你的,不用起来。”
说完,一行人已经进了门,宝荣对王妃福了一福,王妃一步上去搭住了她的胳膊将人扶起来,是真扶。宝荣忙说:“王妃折煞老奴了。”却没再动作。王妃笑盈盈地说:“姑姑切莫这样说,我哪里受的了你的礼。”
霍云山深感有眼不识泰山,既然宝荣的地位这样特殊,她的话自然也错不了,她乖乖地躺在床上,只在王妃上前来时,作势起身,也被人按了回去。
福王妃给霍云山的第一个印象就是美,尤其白,这一白便衬出眉目的秀与唇的红,一双眼睛大而有神,虽然是圆脸盘,但是显得大气,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大方从容,举止有度,且有一种温润婉和的气质。
霍云山不再看她,垂下眼帘。旁人看来是十分谦虚恭敬的样子,其实她心里对这样的女子既赞叹又惋惜,这样一个女子,几乎承载了所有女子应有的美好,但是正因为她的这近乎完美的美好,那颗纯真活力的年轻的心被掩藏得可能连她自己都忘记了。
与王妃同来的还有芙蓉阁里的姜儒人。霍云山扫了她一眼,正巧看到她瞥过来的眼神,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毫无掩饰。霍云山不善于风鉴,但见的人多了,有自己的直觉和经验。姜孺人看着有些面善,但是霍云山不喜欢她。
果然姜孺人开口便不太友善,她轻声细语地说:“霍神医真是命大,那样大的火,除了您谁都没逃出来,那把火是谁点的如今都还不明不白。倒是耽误了您,原本都要走的人了,如今住进这怡性斋来了。”
霍云山听她阴阳怪气,福王妃在一边一声不吭,不禁冷笑一声。
宝荣姑姑赶紧说:“王妃,霍大夫大病未愈,伤了嗓子,说不得话,请您见谅。”
王妃说:“霍大夫在府中住着,竟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如何对得住她,特地来看看。既然这样,那你好生休息,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让人告诉我。”
等出了院门姜孺人道:“什么东西,还当是个什么人物,又丑又俗。哪里配跟王妃您相提并论,白白跑这一趟。王爷竟然为了她杖毙了柔雨虹云……”
“走吧。”王妃打断她。
姜孺人却按耐不住,说:“王妃,那把火究竟是怎么燃起来的,看她这个贼眉鼠眼的样子,说不好为了留在王府自己放了把火,好家伙,烧了这么大个院子,连带这么些人,她倒好,还成了病西施了。”
等她二人走远,宝荣姑姑将晾凉的小米粥端给霍云山。看她一勺一勺吃,边说:“府里太小了,人住着也拘束,把人心都拘束窄了。下人们也多,闲言碎语免不了。若是管他们说些什么,那自己的日子就别想过了。天道自在人心,霍大夫莫往心里去。”
霍云山其实根本不在意,一个暂时的栖身之所罢了,谁管这个,倒是听宝荣说的有意思,说:“我倒是头一回见王妃,真美。”
宝荣垂首一笑,说:“王妃样样都好。”继续手里的活计,又说:“哎,我们王爷生来便在这金银富贵窝里,大小事情都很顺遂了。不过就是子嗣上有些艰难。不过呐,人多少有些不如意的,哪有都顺心顺意的。”
霍云山说:“那是病了。以后就好了。”
听了这话,宝荣很高兴,连问了两声“真的?”转而又有些惆怅,说:“从前有一个都快七个月了,却小产了,人都说七活八不活,再等个十来天说不定就活下来了。”
“王妃身子不错,人也年轻,还会有的。”
“不是王妃的,是王爷跟前的,从小就伺候王爷,王妃还没进府的事了。王爷的意思是等大婚了再抬举她,没想没等到这一天,和那未见世面的孩子一起去了。”宝荣又叹了口气。
第 20 章
李慈晏看着手中的信,紧抿着唇,两道眉慢慢吊起,面色铁青,偏偏脸颊泛出红来。
铁七爷知道他是怒极了,血都涌上脸了,这时候谁凑上去谁找死。
“出去!”李慈晏的声音很轻。
铁七爷看他这样越发不放心,说:“殿下……”
李慈晏突然爆发:“出去!”说着抓起手中的信砸铁七爷。铁七爷见状赶紧退出去。可李慈晏扔出的信毫无力道地飘了几飘又落回到他脚下,李慈晏越发怒不可遏,弯下腰,一脚踩在信纸上,用手一扯,薄薄的纸扯成了两段,把手中撕成碎片,又不解恨,李慈晏挪开脚,把另半张也捡起来,撕得粉碎,几步跑到门口,狠狠把它们扔出门外。他久未活动的人,急怒过了,扶着门框喘气。猛然,他意识到自己正站着,李慈晏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实实地踩在地上,回头一看,刚坐过的椅子离他有三四步远。李慈晏试着松开扶住门框的手,张开手臂- 他真的站着!
可是他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和喜悦,慢慢地,他又坐回去,颓然地望着窗外。他心里很不好受,像浸湿的棉花堆着闷得不透气,像把一颗心泡进了酸麻的冷汤里,隐隐胀痛。但是这种感觉让他有种自我折磨的欣快感,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任这种感觉在心头肆虐。
可愤怒过后,李慈晏很想见霍云山一面,想听听她到底会如何解释。有一丝侥幸地想知道她的出现是个不巧的意外还是刻意的安排。又不想见她,他一直在纠结中,想等到霍云山痊愈后给他一个答案。
窗外的丁香早已无花,府中有株老桂花树,开花格外早,一夜之间开了花,满院都飘着桂花的香气。随着霍云山推门而进,一缕花香荡起,让李慈晏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病后他二人第一次相见。
李慈晏发现病后的霍云山有些不太一样,最直观的是由黑变白了,气质上有些久病后的慵懒和虚弱,还有种历经磨难后终成正果的满足和恬然。细白的脸庞和因清减而立起的肩让她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那是一种气质的变化,透出一种柔弱而倔强的美。
“看到你大好,我也心安了。”李慈晏淡淡地说。
霍云山客气地说:“劳烦您费心。”
李慈晏见她这样也就没再说什么。
一时静默。
霍云山看看周围,说:“对不住了,前几日才知道你搬来了烟波楼,我算是鸠占鹊巢了。”
“无碍。”李慈晏说,“你到底是待字闺中,住在一处于于你清誉有碍。”
霍云山看了他一眼,见他面带愠色,气息不稳。直觉李慈晏应该是知道了点什么,从最开始的日日探病,到后来忽然消失;从他看过来的眼神中带着的防备和犹疑;而且她都能在几日后找到留在树下的蛛丝马迹,何况是一个王爷?若是有心要查,哪里不是线索。霍云山本来想提要走的事,这下反而不好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