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扇(11)
“那……”
“哇!”霍云山望见镜湖还是忍不住惊叹一声,打断李慈晏的担忧。
李慈晏这才抬头,望见远山碧水。霍云山看见李慈晏眼里的向往和欢欣,一路把他推到镜湖边。
李慈晏看她还没有停的意思,连说:“到了,到了。”
霍云山放开李慈晏的椅子,一笑,很有几分狡黠的意味,一脚踩到泊着的小船上,一脚抵在岸边的树桩上,试了试,张开手把李慈晏的椅子往岸边又拖过来一点。
李慈晏这下看出她想干什么了,急道:“你干什么!快住手!放肆。”
不料他这一句放肆还真让霍云山住了手,两眼亮晶晶看着他,倏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说:“原来你们还真跟戏文里写的一样,说‘放肆’啊!”她学着李慈晏的语气,板正了脸片刻,又笑不可遏地弯了腰,手上没停,继续把李慈晏往船上巴拉。
李慈晏死死抠着椅子不撒手,很是慌张地看向周围。
“他们都不在,就咱们俩,你要不配合,那掉水里我可捞你不动。”
李慈晏又气又急,说:“别,别胡闹!”
霍云山说:“你手上有劲儿,等下往前一趴,撑到船上,我再把你搬上去。”说着根本不等李慈晏反应,一抬手把李慈晏的大椅子掀翻了。李慈晏连人带椅一起翻到船上去,幸亏他有从前练功的底子,反应还快,还没等人落地就改成了撑地的姿势,但他这样一扑,船受力往湖中走,霍云山两腿的力气根本架不住,只能顺势一蹬脚,踏上了船。李慈晏屁股后头的椅子顺着他的腿往下溜到湖里去了,整个人毫无形象地扑在船上,死命抠着船舷,抬起一张脸望着霍云山,俊脸惨白,一副又惊又怕又怒又悔的样子。
霍云山站稳了朝他走过去,绕到他跟前,慢悠悠蹲在他跟前,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李慈晏憋着气,咬牙切齿地说:“快!帮忙!”
霍云山反而笑了:“殿下,你这身手挺不错的。”惹来李慈晏一个俊俊的白眼。
看他急得那样儿,霍云山好心提醒:“我说你啊,你这就腿不能动,又不是整个人都废了,翻个身就坐起来的事,你不翻身翻什么白眼?”
李慈晏本来心头又急又气,经她一提醒,也反应过来,试了试手上的力气,酝酿一下,很是漂亮地翻了个身,坐在了船头,船身起伏。这时候船已经离了岸,眼前一片波光浩渺,湖风畅爽。李慈晏就在这一翻身一抬眼的瞬间心里仿佛有什么打开了。
“漂亮!身手不错”霍云山撑着李慈晏的肩膀坐到他旁边,昂首望着远方舒展了眉目,也没去帮他把腿搬到舒服的位置。
李慈晏侧头看了她一会儿,知道倚靠她不上了,索性就把两条腿嚣张地岔开放着,让两只脚选在船舷外,撑着身子望天看云,看着看着整个人都仰躺了下去。
而霍云山盘腿坐了起来,说:“这么大的湖啊,竟然都在你家里,真是,啧啧。”
李慈晏心中得意,口中想说她没见识,好在没出口。他暗自撇了撇嘴,正看见霍云山的后脑勺,发现她的脊背总是立得很直。他能听出她的呼吸不深不沉,很多时候有些阻滞不畅,应该是心肺有些病症,她这样的医术未能治得了,恐怕是从小带出来年长日久的毛病了。平日里却从未见她愁苦不耐烦,这样想来真是豁达。
李慈晏思绪散漫地想着,一片浮云悠然飘过,就在这艳阳暖风中,藏在霍云山的一片影子里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而霍云山在听到身后均匀的呼吸声后,扭头看了他一眼,看他睡得嘴角含笑,也不禁笑了笑。可能连李慈晏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周边人的不断提醒和暗示下,他在慢慢按照众人心中的病人的状态在生活,在慢慢放弃自己的意志,慢慢不敢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霍云山突然理解了,他为什么会有这样古怪的性情。因为她有过切身的体会,霍云山膝盖在冬天受过伤,不能蹲,变天就疼,又因为从小带出来的心病,让她比旁人都要弱。从小她就被周围人提醒,不能跑不能跳,身体虚容易生病,导致她一直都觉得她如旁人所言的那样虚弱那样无力。那时她的脾气也是暴躁多变,不过因为年纪小,并未被大人重视。不仅仅是因为想做什么而不能做,还有旁人那种看待她的神情,充满同情和忧虑。后来她能跑能跳能日行百里,原来很多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大,被旁人迷惑住困守在否定中。
道理说起来简单,可其间她经历过太多,才明白。所以她能理解。没有亲身体会,说理解都是假话。
被发现的时候,可想而知,动静闹得很大。李慈晏看到众人不得了的神情,忽然觉得很火大,喝道:“都闭嘴!好生送霍大夫回去。”李慈晏被人抬着,扭头忘了眼下午泛舟的大湖,还有背对着他依然望着湖面的霍云山,心中竟有些怅然,这一个下午是他病后最自在的时光了。
第 10 章
“霍大夫还没回来么?”李慈晏问。他朝窗外扭头看了好一会儿。窗外扶疏的花木在夕阳下显得温柔多姿,很有种出门的欲望,他想去看一看女墙上移去的余晖,去看一看那几丛金镶玉在夕阳下画出的斑驳光影。
铁七爷听这话已经问了不下三遍,小心回禀:“是,霍大夫这几日问明了殿下这里暂时没事,就出去办些私事去了,一般也没多久,午饭前,太阳还不晒的时候就回来了。今日想是什么要紧事绊住了。”
李慈晏皱眉,低声说:“她成天忙些什么?”
铁七爷其实知道霍云山每天都是去天桥开那个医药摊子。看王爷略有不满,怕误会了霍云山,两个人又不痛快,于是将霍云山每日奔波王府和天桥的事情说了。
李慈晏闻言,没什么表示,看脸色好像没在意。
黄昏日近,李慈晏热起来,自己动手脱了罩衣,铁七爷在一边接过来搭在手臂上,一边带上门,怕他脱得太快冷,问:“爷有什么吩咐?”
李慈晏有些不知道怎么说,想张口问霍云山回来没,可自己都数着问了三四遍了-这个人医术还不错,但是人有那么点让人讨厌,烦她不老实呆着。于是蹙了蹙眉头没吱声。
铁七爷看了李慈晏的神情,有些拿不准,试探着问:“早起还有些冷,我去把窗子关上。”
李慈晏心里有些恼,神色越发不豫。枉费跟了他那么多年,这点小心思都不能揣摩到。
铁七爷一看李慈晏的样子是怒了,越发不好发问,心说不知又是那里冲撞到他的暴脾气了。仔细一回想刚才从进门就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掰开了揉碎了也没错处。那就是第二句,是冷还是关窗子?瞅了眼自己胳膊上的罩衣,他小心翼翼地问:“天气渐渐热起来了,我叫人来换夏衣?”
果然李慈晏虽然还在生气,但是他几不可闻地哼哼了一声。
这下铁七爷明白了,说:“外头景致不错,爷去门口坐坐吗?”
李慈晏的一口怒气终于散了一半,虽然离他本来的想法有点距离,但好歹铁七爷终于给出了方向相同的建议。
铁七爷把搬了把椅子挨着门槛放在门里。
“你叫德宝来,把这头顶上的瓦给我挑了。”
铁七爷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抱着椅子往外退,边看李慈晏。直到退到院门口了,李慈晏才丢过来一个极忿忿的眼神,意思明白不过的嫌弃他才领会主子的意思。
铁七爷擦了把汗,又把椅子搬回来了,说:“我的爷,你要想出去,就直截了当跟我说嘛。”
李慈晏一听这话,眼风扫过去,淡淡地说:“什么都要我说了才做,还养着你们做什么?”
铁七爷赶紧闭嘴,抱着李慈晏出了门。刚出门,李慈晏看见自己的脸在架子上的铜镜里一闪,悠悠地喊了句:“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