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之妻(44)
三月风光正好,院中的藤萝花枝下扎了几个秋千架,一群女孩子嬉戏笑闹不止。
楚瑜这个出嫁了的媳妇,以及楚珊这些个大姑娘自然得自矜身份,不能和小孩子玩到一处去,只拣了一块香花阴凉处闲坐。
楚珊见楚瑜的目光牢牢锁在那群小孩子身上,不禁赧然道:“那是我姨母家中几个庶出女儿,难得上一回京,便都带了过来。”
楚大夫人娘家的几个姊妹嫁得并不好,这一个尤其如此,据说夫家远在凉州,穷山恶水之地,生活并不富足,偶尔亦上京来打些秋风。到底是一家子亲戚,大夫人纵然心有不悦,也不得不敷衍着。
楚珊对于姨母一家拖儿带女的行径则颇羞惭,虽则她已经许好人家,约定今年秋岁便要出阁了。
楚瑜知她误解,忙道:“这也没什么,咱们家本就冷情,多些人正好热闹热闹,何况你在家中也待不了几个月,往后想见还见不着呢。”
楚珊见她这样体贴,感激的握了握她的手,“好妹妹。”
楚瑜倒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她见那几个孩子时,并没想到他们是大伯母的亲戚,只是心中羡慕得紧——何时她也能有个孩子便好了。
楚璃风摆杨柳般袅袅婷婷从凉棚里过来,咯咯笑道:“六妹妹身子好些了,能出来晒太阳了,到底是国公府的水土好,比以前更加滋润了。”
这话分明意指她占用了娘家的嚼吃穿住,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楚瑜脸上一黑,却也没舍得发作——尽管是一家子姊妹,嫁过人和没嫁人毕竟不一样,她要是撇下脸面和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计较,那才真是有失身份。
楚珊挽起楚瑜的手,背转身淡淡道:“四妹妹管得也太宽了,六妹难道就不是咱们家里人?一家子何必说两家人!”
“瞧姐姐这话,我哪是嫌弃,巴不得他们常来呢!”楚璃用一把檀香扇遮住脸,娇艳的红唇在扇子缝里半吐半露,“六妹妹在府里养病罢了,连姑爷也省了一顿嚼吃,每日里走马灯似的转来转去,不过这却是何必?干脆两口子一齐住进来得了,反正咱们国公府也不愁房子。”
她许是针对楚瑜,可这话落在楚珊耳里很有几分指桑骂槐的意味:她母家的亲戚也在这里呢!
楚珊遂懒得理她,亲亲热热的向楚瑜道:“妹妹,外头风大,咱们先进去吧。”
两人由丫鬟陪同着进了屋子,楚珊悄悄向楚瑜道:“四妹就是那副性子,你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又朝楚璃那头努了努嘴,嗤笑道:“我看她也是情急生乱了,才把气撒在咱们头上,郁贵妃看不上她,和咱们有什么干系?她倒会迁怒于人!”
楚瑜一听这话大有玄机,惊讶道:“原来安王真的有意与楚家联姻?”
联姻倒也不稀奇,奇怪的是这件事从去年谈到今年,居然还没有定论。
楚珊叹了一声,水蜜桃一般饱满的脸上露出几分忧色,“不过就是混着罢了,并没有明指。可安王毕竟是个鳏夫,满城的闺秀虽多,认真挑起来也没几家,只有咱们这穷国公府上赶着罢了。”
她想起什么,扳着楚瑜的肩膀道:“你道这事好不好笑?上个月皇后娘娘办赏花宴,咱家的姊妹也应邀前去,若干贵女里头,郁贵妃就只拉着五妹说话,可把四妹妹气坏了,从此再不肯搭理珝儿,珝儿白吃了一顿排揎,少不得忍气吞声罢了。”
她哼哼道:“要我说,宁愿是五妹妹嫁过去,想想先王妃还遗下两个孩子,四妹的性子又是这般,一个照顾不周,兴许就落得个苛待继子的名声,咱们国公府亦跟着蒙羞。”
楚瑜听了虽觉认可,心里却寻思着:楚珝温柔娴静,的确招长辈喜欢,可安王纳妃总得讲究门当户当,论起嫡庶,还真是楚璃的机会大些。
想到楚璃一旦成为安王妃,兴许便会明里暗里的与她为难,楚瑜不由暗暗叫苦。她若是还在朱家倒又好些,至少卫尉夫人的身份能给她庇护,可若是在娘家久居,指不定就要常常受到楚璃冷眼了。
想到此处,楚瑜心里那竿“回去不回去”的天平不由得倾斜些许。
楚珊正一脸殷勤的望着她,似乎想听听楚瑜对于这门亲事的看法,可她能有什么看法,三房交利不交心,何氏与楚大夫人也只是面子上的和睦,更不可能从中做说客。
楚瑜想了想便打趣道:“婚姻大事总得父母之命,咱们是管不了的,倒是你出阁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听说中书侍郎家的二公子风姿秀美绝伦,难得的是家风清正,不知羡煞了京中多少如花美眷。”
楚珊脸上一红,可知她对于这桩婚事是极其满意的,否则也不会没日没夜的忙着绣嫁妆。她轻轻在楚瑜肩头敲一下,道:“别光拉扯别人,你自己呢?你哄得了旁人,咱俩可是一起长大的,彼此有几分头发丝都一清二楚,我能不晓得你的心思?朱大人天天过来,你又假托有病,我不信谁家夫妻会生分成这样!”
楚瑜低头不语,她也没想过瞒骗所有人,只是面子上实在下不去。
“你呀,还是和儿时一般倔强!”楚珊叹道,“须知过刚易折,上善若水,过日子哪能丁是丁卯是卯的,少不得彼此迁就些。我不知你与朱大人之间有何误会,他如今既然诚心悔过,你何不顺水推舟原谅了他,难道真的一辈子不再见面了?”
“他才不是诚心呢!”楚瑜嘴硬道。
其实她也知道这话近于苛责,朱墨要真的心中无她,只管不闻不问便是了,何必放低身段天天过来串门子——明知道以清高闻名的国公府多有不待见他的。
这些日子闭锁蜗居,楚瑜心中的怒意减轻了些,渐渐也开始反思己过:她的确是太过冲动了。要么就干脆和离,要么重归于好,现在却是两头不靠,指不定娘家这些奴仆也嫌她住得烦呢!
楚珊见她眉心微蹙,便不再多说,只挽起她的胳膊,“我这些日子也忙得不耐,你若得闲,过来帮我拣拣花线吧。”
楚瑜当然一口答应。
从楚珊那里听了许多人生鸡汤回来,楚瑜觉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倒是让她耗在楚家的决心动摇了些——比起每天被人这样训导,还不如回去面对朱墨那张讨人嫌的笑脸呢。
楚瑜唉声叹气一回,想问何氏讨个主意,谁知找了盼春过来,却说何氏有客来访,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朱宅那位统领内院的南嬷嬷。
楚瑜面上有些呆呆的,“母亲怎么自己去见了,也不叫上我?”
“夫人说您身子未愈,不必理会这些琐事,她会安排好的。”盼春道。
原来何氏深知这精刮的妇人比朱十三更难对付,她早有心会一会这位朱府内宅实际上的掌权人,楚瑜自己若想在夫家立起来,少不得得将这位嬷嬷的势头打压下去。
何况,朱十三给楚瑜下药一事,这位嬷嬷未必不晓得。
何氏款款整衣来到花厅,南嬷嬷已等候多时,她穿着一身青缎衣衫,仪容朴素清洁,不像是来讨人的,倒像是来做客的。
见何氏露面,她立刻从椅上起身,不卑不亢的道:“三太太,可否让奴婢见见我家夫人?”
没有问在不在,而是直接提出见面,可知其目的明确,语气虽然柔和,态度却是强硬不容反驳的。
何氏笑了笑,“是朱大人病了,还是府里出了什么乱子?若是病了,只管到宝芝堂去请大夫,若是其余的事,朱家不一向是由你在掌管的么?”
她可不管什么宫里不宫里的,一个婆子再厉害,她也是朱家的人,还想到国公府来耀武扬威不成?
甚至于女儿所受的委屈,何氏也有一半算在这婆子头上。
南嬷嬷并未如她想象中恼羞成怒,而是打量她片刻,镇定说道:“三太太,奴婢不是来和您吵架的,只是替我家大人感到不平,其中情由,并不是您想的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