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荐河山(95)
众人低垂着头小声啜泣。
慧敏推了旁边的人一把,怒道:“若是不想走,那就留在这里,现在哪有功夫听你们在这里跟个女人似的抽抽搭搭?真是丢人。”
慧通:“慧敏!你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宽厚些罢,你的师弟们正害怕呢。”
慧敏虽有不服,还是点头道:“是。”
“好了,不要再哭了,你们马上走。我留在这里拖住他们。殿下也跟我一起。等你们走,我就将殿下放回去。只要外面的人听见我在,不会起疑心的。”慧通说道,“是师父对不起你们啊,这条命就当在此赔给你们了。”
众人原本以为他是为了自己苟且偷生,才敢劫持皇子,还得一庙师兄弟都为他陪葬。不想竟然是为了救他们。
心下不予多想,只剩下感动,眼眶发热,上前动情喊道:“师父!”
慧通见他们如此,安心了三分。
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无论是否谋害皇子,都是死罪难逃。而慧敏是他偷偷生下的孩子,庙里素有传言,的确也有几个知情者。若是被官府查到二人准确关系,恐怕他也难辞其咎。
他要将慧敏送出去,并把冥思教的钱财都留给他。这样他的后半生起码也可以无忧了。
慧通最后叮嘱道:“从这里出去之后,师父就将主持一位传于你,慧敏啊,你要带领师兄弟,重振——”
他后半截话直接被断在喉咙里,嗓子发出一声老旧橐龠抽拉似的摩擦声。
慧敏长大了嘴,脸上斜溅着一道血痕。
慧通从他的瞳孔里,看见自己脖子断了半截,奇异的是,却并不觉得怎么痛。
视线天旋地转,画面中出现了红木支撑的梁柱,还有带着层灰尘的房顶,最后印在他脑海中的东西,是掐着□□印,嘴角含笑的金身佛像。
佛祖啊……
他最后果然死在了这里,陪伴着他的真佛。
“师——父!”
明明他听见的是近在耳边的呼声,那声音却仿佛从山谷中传来那边狭远。
眼前银白色的剑身一旋,上边正在滑落的血渍顺着弹到了他的脸上。
是他的血。
是冰凉的。
林行远从佛像后跳出,剑尖一指,将靠近的一个僧人踢开。从地上单手抱起顾泽长。
顾泽长整个人在轻微的颤抖,只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先前受伤后疼痛失血的反应。
林行远大声喝道::“抓!”
外面大门就被人一脚踢开,成片的光色自门口涌入,道道人影背光而立,脸被隐藏在黑暗中。
不过说两句话的功夫,外面原本已经这么亮了吗?
顾泽长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就彻底晕了过去。
“殿下!快找大夫!”
方拭非从官兵后面走出,指挥道:“将殿中所有僧人都抓起来,等候审讯!”
·
顾泽长只晕了没一会儿就醒过来了。
林行远将他背到寺庙门口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不忘问道:“慧通呢?他怎么样了?”
“他的尸首还在里面,我们会再做处置。可能用来示威,就看百姓的情绪了。”身后传来方拭非的声音,“殿下,您先去看大夫。手臂的伤务必要根治。”
顾泽长回过头,那整洁恢宏的殿门,随着林行远走动也跟着上下摇晃。然后他们下了阶梯,他视线内只剩下层层青灰色的石阶。
眩晕感中,再次阖眼睡了过去。
顾泽长手臂受伤,流了不少血,但总算医治及时,又没伤到要害,好好调理,不是大问题。怕的就是感染了伤口,发热生病。
结果真是不走运。先前这事确实吓到他了,昨夜还又是大风又是大雨的,外边湿气重温度低,让他很快发起高热,在房间里睡得昏天暗地,满嘴胡话。
众人不予打扰,让他好好休息。找了好几位大夫,轮流看着。
方拭非在林行远的提醒下,从神像后面的密道,搜出了几箱白银首饰。同叶书良粗略清点了一遍,约有一万多两。
随后叶书良在寺庙后院单独提审那位叫慧敏的弟子,将前院百姓与灾情人员统筹的重任,交给方拭非。
他平常在户部坐着,对喝令士兵并不习惯,也不喜欢。反倒是方拭非,行事更为刚硬,且反应迅速,考量到位。
他觉得方拭非更像一个老练的上位人,天生的当权者。
叶书良看着温和儒雅,可在做事时,从来都是果决狠辣。面对民生国计,更是不比方拭非心软。
审讯了半个时辰,就带着人撬开寺庙后面的仓库,从里面翻出几个仓库的余粮。再往内,还有布匹,陶器等等,各种可以抵物又实用的东西。其中几个房间下边,有打通的地窖,里面也藏了些银子跟珠宝。
叶书良遣开无关人员,继续独自清点。
这笔钱,可比普通的官员贪得还多。
慧通平日虽然贪婪,可行事却很谨慎,从不挥霍,是以攒下了不少银钱,这堆在一起看去,简直颇为壮观。
天亮之后,陆续有僧人带着灾民回到寺庙。他们一进院,看见的却是一群惴惴不安的百姓,和正在清扫地面血渍的官兵。
站在门口,手足无措。
和尚拉了个附近的灾民问道:“这是怎么了?这是谁的血?我师父呢?我的师兄弟呢?”
那灾民不敢出声,只是指了指前面。
方拭非正好从前边走出来,闻言说道:“你的师兄弟已被押至衙门等候审讯。你们师父意欲谋害皇子,已被就地处决。你们师兄因为私仇杀害三品朝廷重臣,也已被正法。你们为救灾外出劳作,与谋逆之罪无关,衙门不会随意诬陷。可此案重大,还需要详细调查,需要留在庙中,不可随处走动!”
那人当即吼道:“你胡说八道!”
方拭非:“胡说八道?五殿下身受重伤,生死未卜。你师父如何劫持,又如何刺伤,在座众人都看的清清楚楚。至于你师兄,节度使的尸首还停在县衙里,你也要亲眼看看?”
那人怔了下。
方拭非:“跟我过来。”
方拭非带着他们到后边的仓库去。地上摆着刚搬出来的几箱白银。
那群僧人看见满地的银两,皆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有的是知道,有的是不知道。当然现在全都要装作不知情的模样。
方拭非冷漠道:“呆在这里,不用我多说了吧?”
院里院外站了几十个官兵,里面还有叶书良。他们临时将此地当作了监狱,把他们看守起来。
僧人们的旁边,就摆着节度使的头颅。头上扑着一块白布,隐约能看出五官的轮廓。
官兵们开始聊天,嘴里全都是“冥思教敛财之重,简直令人惊骇。这群和尚怕是整日大鱼大肉,奢靡无度了吧?”的意味。
来个人,方拭非就要去门口这样说一遍。偏偏官兵拉着灾民不让他们离开,强行要他们做人证。
到后边的时候,这群灾民恐惧感过了。发现他们连冥思教的僧人都网开一面了,何况是他们?耳朵听得生茧,便主动道:“你们师父刺伤了皇子,你们师兄杀死了节度使,现在都死了!”
这确实是事实罢!
过了片刻,节度使的尸身,以及几名侍卫的尸体也被送了过来。
这些僧人风未停就出去了,并不知道慧恩在庙里的情况,此时被单独隔在屋子里,还以为之前慧恩带了一帮和尚出去杀人。在各方念叨下,开始崩溃了,觉得自己简直罪孽深重。
庙里够大,方拭非几乎将全县的大夫都喊过来了,直接将此处设成了救灾点。她让大夫给僧人们治疗手脚的伤势,也给他们找来了干净的衣服替换。
而外面官兵们来来往往,累了的人就过来接替守门,休息好了的,再奉命出去清道救人。
再后来,此灾中为救助百姓而遇难的官兵尸体也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