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荐河山(39)
林行远说:“这问题本来就在于,你的干脆利落呢?叶郎中替你说话,不正是怕你利落起来,反将自己给坑了吗。”
玩笑话,那是她会做的事情吗?
方拭非欲言又止,说道:“不管了,先吃饭去!”
林行远直接把扫把一丢,随她一同出了官署。
二人在外面吃完午饭,却没再去户部,而是直接回了家。
方拭非推开门,毫无形象地倒在大堂的宽椅上,叹道:“哪里都不痛快,还是自己家里比较舒服。”
林行远为她操碎了心:“你赶紧回去得了。户部正忙得不可开交,谁管你呆着痛快不痛快?”
方拭非终于坐端正了,严肃道:“那几本账簿,全是西市交易的记录。我昨夜先是粗略扫了一遍,比对它们前年与往年的盈余。发现其中五六家商铺,今年上报的余利,连去年的一成都不到。”
方拭非将册子掏出来摔到桌上,两手搭着扶手道:“我就知道,他们会给我留一笔烂账,果然夹在里头。”
昨天夜里,还有今天早上,她都在翻查核对账目。统算了一遍,是没有问题的。
既然账面做得天衣无缝,再翻也没什么用处。
林行远哪想她刚上任,经手的第一件事就出了差错。心事重重地坐下,说道:“那就去找叶郎中。既然是烂账,总是他们的错了吧?相信他若为人公正,自会分辨。”
林行远最担心的还是方拭非,觉得她总是能把一件小事给整出惊天骇浪,拍着桌面苦口婆心道:“户部无小事,谨慎无大错。你可别乱来。”
“烂账我也得做,他们这是给我立威呢!我若去找了叶郎中,岂不就是示弱?叶郎中替我出头,一次是一次,两次是两次,别人只会越发看轻我,今后我在金部,得处处低他们一等。”
林行远:“大丈夫能屈能伸!”
方拭非静静盯住他。
林行远心虚撇嘴,觉得这话对他来说也已经是违心了,何况是方拭非?
“不然你是如何打算?”
寒门子弟入仕,不,莫说寒门子弟,普通的官家子弟,初入仕途,也少不得会被人敲打欺负。
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方拭非这偌大一颗树立在金部,不怪别人都想上去踩一脚。
要么忍着,要么压翻他们。
方拭非冷笑道:“我还真不信。我方拭非,非得要叶书良提点,才能做成这件事。”
几位主事做事虽然难看,却并未做绝。给她的账簿里故意备好往年的旧账给她参照。本本齐全,打散排放在桌上,只要仔细翻找不难看见。还不至于叫她没头没脑地背上黑锅。
方拭非说:“我估计他们二人对这西市也很头疼,所以才将东西推到我这里。我拿过去的账册,叶郎中会多留心,只要他注意到了,是否上报,如何上报,就是他跟我的事。”
林行远意会:“那商铺了不得?”
第29章 刺探(8.29日二更)
“能开在西市,都了不得。京师这种地方嘛, 指不定谁的背后, 就是哪位显贵。无论是哪一个, 他二人都不敢得罪。”
方拭非捏着手指的骨节道, “只是其中有家布商,在京师做得赫赫有名,还与宫市相关。按照账上所写,户部去年供给宫人的衣服,就是从他们这里买的。与户部交易,明面上写着薄利,可谁都知道, 这是个肥差。结果他今年竟然还报了个亏空。简直是——得寸进尺啊。”
“许是经营不善, 真亏了呢?我倒是觉得没这必要, 做得太过明显。”林行远对数字与账簿是全不了解,外行人问外行话:“这账册上有问题?”
方拭非说:“他能交上来,自然是调整过的,明面上都没有问题。可作假不是这样做的。它上面的计数真假你都不知道, 如何能信?”
林行远觉得她又要憋出主意来了:“所以呢?你也只能相信它上面写的。至于是真是假, 不是你一小小主事可以问出来的。叫你去找叶郎中,肯定不是出错。”
“问不出来,我还可以看。总不能一出什么事,都未调查清楚,就去麻烦郎中了。”方拭非站起来道,“走, 就这布庄,我们过去瞧瞧。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经营不善。”
西市四通八达,平日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如遇上每月庙会,更是观者如堵,水泄不通。
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人。凡能在西市开店的,只要不是太糟糕,就没有萧条的机会。
方拭非先去布庄隔街的酒楼,买了一食盒精致的糕点。
这家酒楼最擅做“烧尾宴”,即学子中举或官员升迁后,宴请亲朋好友的饭局。它做得尤为出色。若是需要,一道宴会能摆出上百来道菜。
方拭非单选了其中金乳酥、水晶龙凤糕等,装满一盒付了钱,提在手里,慢条斯礼地走向布庄。
方拭非对林行远说:“你在外边,可以数一数。一天里有多少人进去了,又有多少人走出来。”
林行远知道,她是嫌弃自己进去后,干杵在那里,惹人生疑,所以把他支开了。就在街边的小摊上坐着,等她出来。
方拭非半只脚刚踏进店门,候着的伙计即走出来问:“客官想买什么?普通的布,还是绣品?本店新进了一批绸缎,年近也可以看看。里边请。”
方拭非将食盒放在门口的柜台上,笑道:“我来找你们掌柜聊嗑聊嗑而已。”
伙计不明所以,笑道:“原来是掌柜的朋友。可他今日不在。可能要晚些才来,您怕是得有的等。若是方便,我可以替您转告。”
“无妨。反正我也没事。”方拭非一手拍着木盒说,“既然这样,我随意看看吧。我平日其实不常买布,分不出这好坏优劣,你替我讲讲。”
一个大男人,自然是很少买布的。来店里的多是奴仆或妇人。
伙计笑得灿烂,在前边引路道:“您请这边来。我锦绣布庄最为出彩的便是绣品。这刺绣啊,细细说来,也有门道。各地最为常见的针法是锁绣辫子股针法,但我布庄中的绣品,用正戗针、散套针、齐针等等皆有,甚至还有一副蹙金绣。别无二家。”
方拭非:“咦?这我都不懂,什么叫蹙金绣?”
伙计卖力地同她讲解,热情洋溢。
二人这一问一答,扯了很长时间。伙计说得口干舌燥,胸闷气短,也不见方拭非说要买哪什么布,只见她眼睛不停地溜来溜去,好像在观察什么,顿时就起了戒备心。
这人不是来戏耍他的吧?或是哪个对家过来偷觑行情?
然方拭非五官端正,一脸正气,看着就不像个坏人。举手投足间也很有气质,伙计才一直忍着跟她说话。他小心了自己的措词,确保不会透露出什么紧要的东西,就跟她在店里扯皮,互相试探对方底细。
方拭非这人极能扯话题,总是时不时从这里跳到了那边,让你不知不觉就跟着她的思路走偏,连告辞的话都说不出口。言语里不显山不漏水,伙计道行太浅,根本探不出她的身份。
干咳一声,嗓子哑得厉害,半途实在忍不住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她大概是所有店里唯一一个能将伙计问怕的家伙。
方拭非环胸站在一侧,看着他苦巴巴的模样轻笑。伙计顿时明白了。这就是个单纯闲的无聊找人谈天的主。
他拿着茶杯,朝方拭非叫苦求饶道:“这位公子,您别戏弄我了。这铺里可还忙着呢。”
方拭非:“这不有其他人吗?又不止你一个伙计。”
“铺里是不只我一个,可我……”伙计叹道,“唉,小人也要养家糊口的呀。”
方拭非笑道:“成了,把你方才给我看的布,挑一匹青色的布,买了。”
伙计顿时喜形于色:“谢公子!可公子没买过布吧?这一匹布能做三四件衣服呢。”
方拭非财大气粗,挥挥手不在意道:“买了。你这里有熟识的裁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