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荐河山(113)
“从他知道我不是他亲儿开始吧。”叶书良语气平静,并无波澜:“我生母原是家中仆役,生父不详。她偷梁换柱,叫盈盈姑娘代我受过。之后便离开了京城。可事情终有败露一日。自那以后,他在四处寻找我生母的踪迹,才知道她因生活困顿,狠心将盈盈卖入青楼。”
方拭非深吸一口气:“天呐。”
叶书良也吸了口气,强颜欢笑道:“若是先前,他还念及些许相伴之情,对我若即若离。自那以后,我二人关系再无缓和余地。他恨我,尤恨我母亲。我当时不明白,太不明白,我叶书良是谁,跟他们是什么关系,我是不是还应该留在这里。我是做错了什么。”
方拭非挠了下头。
叶书良问:“方拭非,你说这恩情该不该报?”
“嗯——你们怎么总是问我这叫人难受的问题?”方拭非用手枕着头向后仰去,看着天空叹道:“报恩重要吗?重要啊。无情无义的人也就罢了,可最怕的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但有的恩,就是报不起啊。”
叶书良说:“他自幼在我心中是顶天立地的,育我成人,并未亏待于我,无以为报。我对他又深感愧疚,无所是从。盈盈姑娘会有今日这般,我亦不敢推责。如今我不娶她,便是不义、不孝。我本事事顺他所言,可最终还是让范三枉受牵连。我终归也有自私,不愿为之,莫非我此生就是为了还债?辜负一个人来赔偿另一个人?谁知道今后又不会欠下更多?不如叫我以命偿之,还能来个一干二净,免再拖累任何人。我今后该如何?会如何?谁知道?”
方拭非张口结舌,最后还是闭嘴了。
叶书良:“方拭非,你既如此聪明,你告诉我。我叶书良一世清白为人,严苛于己,怎么就欠了这么多债?我又能怎么还?”
“为何这世间偏偏与我过不去?总道是我不成全他们,那谁来成全我?”
方拭非扯了下他的袖子:“叶郎中……”
“我,直言一句吧。如果是我,还是选自私一点。非要辜负一些人的话,还不如偏帮自己喜欢的。”方拭非说,“这本不是你的过错,非要赔上一辈子吗?谁知道下辈子有多长,这恩情又能消磨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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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盈端着果盘,回到叶夫人的房间。擦了擦眼角,让侍女下去。
叶夫人从铜镜里见她靠近,神情似有落寞,便问道:“你不是去给他送东西了吗?难道他不肯见你?”
盈盈说:“他在忙,我不想打扰。”
她拿过桌上的木梳,按住叶夫人的肩膀,说:“这里有些乱了,我来给您梳一梳。”
叶夫人点头。
盈盈说:“娘,我看叶公子他不愿意的。他若是不愿意,我今后真要跟他过一辈子吗?有些事强求不得。这样逼迫他,也许哪天,他会恨我的。那叫什么夫妻?结仇夫妻吗?”
叶夫人拉着她的手坐到一旁,说:“你别怪你父亲,他这人心思多,有自己的考量。这或许不是好选择,却已经是他想到的最好的选择。他是想补偿你的。”
盈盈:“我能衣食无忧即可,名声,也就那样了。要好名声,再去嫁个人吗?”
叶夫人眼中泛泪:“那你舍得你腹中孩儿吗?你的孩子,总归要清白出生啊。”
盈盈低着头不说话。
叶夫人安抚说:“会好的,总有两全之策,这不就是吗?”
盈盈:“是两全之策,还是两弊之策?怕到时候害了我,又害了他。”
“那陆仲深,不是个好人啊。他要是知道你的身份,说出些什么,或许就来求娶了。你嫁了他不是更苦?”叶夫人说,“你父亲官至大理寺少卿,正是风口浪尖,多少人望他落马,他能坚持至今,不容易的。如我们这般人家,婚配嫁娶,都要顾虑,以免陛下猜忌。你就听你父亲的话,不要担心了,啊?”
盈盈哭道:“是我不懂事。”
叶夫人抱住她,也是哭道:“哪是你的错啊?”
母女两还在悲戚,侍女敲门进来,说:“老爷回来了。”
叶夫人擦了擦她的眼泪。
侍女接着说:“一回来就怒气冲冲地去了大公子那儿,还要管家去请了家法。”
叶夫人慌乱起身:“什么?!快,带我过去!”
她们二人赶到的时候,下人们全被远远拦在院子外面,管事看着,不要他们入内。
叶夫人推门进去,叶书良正跪在叶枫面前,叶枫手里拿了根长鞭。
叶夫人立即扑过去拦住叶枫的手,说道:“你要做什么?快放手!我在一日,就不许你把大理寺那一套带到家里来!”
盈盈反身关门。
“你问问他!”叶枫将奏折摔到他的身上,“这是你给陛下上的折子吧?是你吧?”
叶书良说:“是我。”
“你有本事,你算计我!”叶枫说,“我说你为何迟迟拖延婚期,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甚至不惜自贱至此。你可真替老夫着想,不愧是人人称道的叶郎中!”
叶书良:“风声一事,不是我做的,此事我也不知情。面请陛下彻查陆明官职,呈交罪证,的确是我所为。可此举,并非要逼迫父亲,是户部、御史台一同决定商议的事。先前您要我说个明白,那今日我就跟您说个明白。”
叶书良朝他用力磕首,抵着地面道:“儿子不孝。”
叶夫人在一旁急道:“你们在说什么呀?起来,哪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第88章 偿还(10.23日更新)
叶枫死死盯着他,胸膛剧烈起伏。
“好, 你既然这样说, 你的决定就是要拒绝我?”
他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叶书良, 又看一眼站在旁边的盈盈姑娘。
叶书良清秀英俊, 满身的书生气质,他能出口成章为人夸赞。如果他不是他,定然是自己也颇为赏识的青年才俊。偏偏有这种恩怨,他都不知道该不该恨他。
叶枫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
仰起头不让眼泪呛下。
两个孩子啊。一个是他从小身边带大的,乖巧懂事。一个是自己的亲生骨血,柔弱可怜。
他知道两个孩子都甚为惶恐,叶书良惶恐自己憎恨他, 所以极尽讨好。盈盈惶恐自己身份卑贱, 再牵连他人。
叶枫说:“把, 把那女人带过来!”
叶夫人抱住盈盈,喊道:“老爷!”
叶枫:“带上来。我今日也跟他说个明白,来个了断。”
叶夫人拗不过他,还是出去吩咐人。
叶枫唇角用力, 质问道:“叶书良, 你扪心自问,若非是你,我叶家何至于今日?我小女又怎会落到今日地步?她本该是人人惊羡的官宦之女,这等年纪,该已经成家,有子。伉俪情深, 举案齐眉。而如今呢?如今她是什么境地?人人不屑,人人欺侮。被陆仲深那小畜生欺负了,我甚至都不能替她出头。她如今全是代你受过,你说该不该还?”
叶书良:“还。”
“你若是没有我叶枫指教,保你安□□计,能走到今日吗?你幼时念过的书,从过的师,你在官场通畅的仕途,人脉,我虽对你冷淡,可从未苛责过你吧?这恩情你说该不该还。”
叶书良:“还。”
“那你告诉我你要怎么还!”叶枫高高举起手上的长鞭,双眼通红地喝道:“你知不知道我看着你们母子,我杀了你的心都有!”
叶书良不是喜欢争执的人,又朝他磕了一头,说道:“父亲若要追究,即便是杀我,儿子也不会推辞。可今日,儿子若是娶了盈盈姑娘,也未必就是报恩。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对盈盈深感愧疚,何来夫妻之情?她已是不幸,莫非还要她陪我孤苦终老?这是在惩罚她吗?”
叶枫:“难道你就要她嫁给那个小畜生?你知道他在外怎么说?他——”
盈盈年纪跟叶书良一样大,寻常的女子早就成亲生子了,她因青楼身份蹉跎到现在,无人敢娶,被陆仲深嘲笑是个老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