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离秋听得格外认真,想着既不能大张旗鼓将大夫请过来,便只能亲自上门求诊了,于是趁着小苑守备换班之时,在楚是夜的掩护下,带着沈为容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幸好这位崔大夫尚在家中,两姐妹也算拾了好运气。
霍离秋候在门外,不愿打扰大夫看诊,等待的时光变得极为漫长,直到沈为容失魂落魄地从屋内走出,转而扑到离秋身上痛哭了一阵,好似要将所有积压的情绪都释放出来,霍离秋心有不忍,两人索性坐在外面的台阶上聊了起来。
“离秋,你说我该不该留下这个孩子?要是为了顾全天下局势和江湖大义,这个孩子铁定不能要,可是、可是这是我和镜哥的第一个孩子,我与他本就已经立场悬殊,没有缘分可求了,若是舍了,以后恐怕再也没有下一个了……”
沈为容将头垂在膝盖上,仿佛是坐在墨苑的台阶上,眼前应当有一棵摇曳生姿的梨花树。
霍离秋抚着容儿瘦削的肩膀,宽慰道:“容儿你一向是个随心而活的人,怎么突然开始优柔寡断起来?若是足够狠心,便舍了,既然舍不得,那便生下来,别人的闲言碎语这辈子都是在意不完的。”
“我只是觉得很对不起那些对我有所期盼的人,我不敢去辜负他们的信任……”
沈为容想起所有南国子民殷切的目光,想起病榻上父亲宽仁的笑容,想起许多人和许多人心中完美的自己,其实她知道,自己从来不是完美的,她心中还藏着一个小小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她自私任性,只有一腔小女儿心思,想和自己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可任她骄纵一世却也做不到乱世之中完完全全地置身事外。
“若是公主不嫌弃,可将孩子归在我膝下。”
慕子凉从门外大步跨了进来,霍离秋和沈为容皆是一震,慕子凉怕将两个姑娘吓着了,又温声道:“勿怪,子凉是方才在门外无意得知,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离秋讶异地望着子凉,也不知他是如何得知她们的行踪,慕子凉看穿她的心思,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你又瞒着我四处乱跑了。”
离秋愧然低下头,慕子凉走上前来,沈为容却悲喜交加道:“子凉少爷,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
慕子凉微微颔首,道:“字字肺腑。”
沈为容蓦地掉下眼泪来:“我沈为容何德何能……平日做了这么多愚蠢事,偏偏又如此好运交上你和离秋这样的朋友。只是兹事体大,牵扯甚广,大少爷最好三思。”
“公主放心,今日的慕家能做主的反正只剩我一人了,这个决定,既是为私,也是为公,下个月玄氏大举南下,若能以此为激将,倒也不失为一个两全之策。”
沈为容伸手揩去眼角的晶莹,像是与慕子凉不谋而合,笑道:“不愧是大少爷,我原本想着南国欠慕家的不知何日能补上,现在反倒有了机会,这样也好,反正南国那帮老顽固远在天边也不能替我做主,也算同时解了我的一己私心。”
霍离秋见慕子凉三言两语便让沈为容心情转晴,揪紧的心也松了下来,遥望北边天际混沌,似乎不甚明朗。
慕沈大婚将要重新进行的消息又一次随着寒风飘扬开去,沈为容往南国修书一封,也免去了先斩后奏的嫌疑,随后便安安心心地待在小苑里,闲来无事竟破天荒地学起了针线活,颇有当母亲的自觉。整个天鸿城也陷入警觉,慕家军队排兵布阵越发复杂,城中弥漫着即将大战的气息,而北境也动静颇大,玄乙已经率军从玄虚宫出发,暂时驻扎锁春关以北,一切都蓄势待发。
霍离秋每每回想起上一次慕沈大婚发生的事,心中总是隐隐不安,想着这次自己决不能再坐以待毙。一日清晨,她随意在路边拾了一根木棍便兴致颇高地在院中练了起来。
当她闭上双眼,感知微凉的晨风,忽而灵由心生,丝丝环扣入脉,指尖带起一股灵流,缠绕玉臂而上,抽离于顶,霍离秋登时睁开双眼,挥出手中木棍,在空中划出几圈赏心悦目的弧度来,棍棒与空气摩擦呜咽,草叶上的露珠被振落于地,地上出现了好几道棍痕!
慕子凉远远望见,替她鼓起掌来,霍离秋颇为羞怯地收起木棍,两人在院外的玉桌旁坐下,子凉身后的慕绫依旧是从头至尾都没露出什么好脸色来,霍离秋也不敢自讨没趣。
此时慕桐急匆匆赶过来,见少爷与霍离秋待在一处,似是非常欢喜,赶紧掏出腰间珍藏的血玉,呈了上去,道:“少爷,这是上次你一生气便丢了的血玉,可阿桐觉得可惜了,又替少爷你捡回来了!”
慕子凉神情闪过一丝惶惑,刚想伸手去接,只见霍离秋鬼使神差地拿下这块血玉,讶异道:“这块血玉救了我们好几次,你怎么把它丢了?”
她的语气中还携着些许指责的意味,慕子凉莫名心中一暖,正欲说什么,只见血玉再度亮起久违的光来,霍离秋将它握在手中竟能感到人与玉之间活生生的呼应,惊惶中,她手一颤,血玉掉落,却愈发明亮,红光笼罩着小院,前所未有地怪异。
涯潇湘的话再度涌入离秋脑海中,她本想着人生不过虚晃几十年,若不能力尽夙愿,不过是寿命空耗,可旁门左道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如今她的眼前竟出现了一块能与她相互关联的玉石,仿若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
47 坦白
慕子凉将血玉拾了起来,见霍离秋失魂的模样有些担心,唤道:“离秋?”
霍离秋从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忍不住开口问道:“这块玉到底是什么?为何我拿着的时候,会有灵力灌入我掌心?”
慕桐似是心情大好,抢着替子凉回答,声音也清脆明亮了许多,道:“离秋姑娘,你可是这块血玉的主人,是少爷的命定之人呀!”
霍离秋陷入惘然,又听慕桐欣喜道:“少爷小时候身体孱弱,老夫人便诚心诚意地去不归山灵荡峰向天祷告,老天爷就赐了这么一块血玉给少爷,后来遇上一个高人,高人说此玉的主人并非少爷,若是有一天少爷能找到血玉主人,血玉便会显灵,而血玉主人就是少爷的命定之人,所以霍姑娘和少爷,是老天爷前世就牵好的线呢!”
慕子凉听着慕桐的话,好似忆起许多往事,原本他并不打算告知离秋关于血玉的事,可他现在竟有些暗暗庆幸,又有稍许遗憾,霍离秋心弦微颤,对着慕子凉难以置信道:“这是……真的吗?”
慕子凉嘴角微扬,遂沉声道:“是,只可惜我来晚了……”
清晨的寒凉还未散去,年关将至,可今年天鸿城的人已经盼不到年味了,小苑虽比不得慕府豪奢,可待久了也能品出些雅韵来。
慕桐见状,赶紧拉着莫名失落的慕绫躲得远远地,生怕打搅了什么,慕桐还特地瞥了庭院东南角的回廊一眼,好似找着什么人。
霍离秋忽而不知该如何面对子凉,暂时躲开他炽热的目光,但又忍不住多去瞧那血玉几眼,慌乱道:“其实我……我……”
慕子凉倒也不慌不忙,侧过身去倒了一杯温茶,递到离秋手边,轻声道:“你不用这么慌,阿桐说的不过是些旧事罢了,已经过去了。”
离秋心头焦灼,盘算许久,索性跪了下来,慕子凉赶紧站起身来,不解道:“你这是?”
慕子凉伸出手去想要将霍离秋扶起来,可离秋只抬起头来恳声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先起来!”慕子凉言辞微烈,霍离秋拧不过他,只好起身,子凉见她神情纠结,目光却半点也离不开自己手中的血玉,心中忽然猜到了什么。
“我、我想借子凉你的血玉一用,”霍离秋终是说出了口,“我知道这很突然,但是,我真的很需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