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面上不显,心里暗暗替楚云西捏把汗。
站着,就是抗旨;坐下,就是对祖宗不敬。怎么看,都是两难的选择。
楚云西沉默了下,解下腰间佩剑,双手捧着,搁到了旁边的座椅上。
朝着椅上佩剑肃然一礼,他说道:“微臣在北疆不过短短十几载,温家人,却是百年如一日镇守边关。若说辛苦,微臣及不上温家的万分之一;若说战绩,微臣比不上护国公的十之一二。如果有谁在此时此刻能够坐得,必然是温家人无疑。”
旁边有年纪稍大的平王的叔伯兄长,闻言后朝那佩剑看去,才发现那是护国公当年赠与楚云西的。
那剑,可是第一位护国公传下来、是他当年帮着太.祖皇帝打江山时用过的。
这位置……那位大人,自是坐得。
几位年长的楚家人齐齐保持了沉默。年轻一辈都是有眼力的,发现了他们的选择后,便也没敢多说什么。
倒是一些老臣,看清那把剑后,激动万分,抖着胡子悄悄朝那处揖了揖。
楚云西年少时时常佩着这把剑,楚涵宣自然也认得它,眼神便愈发阴鸷起来。
静寂之下,黄公公暗叹一声,上前轻声问询楚涵宣:“陛下,时辰就要到了。如今李将军不在,平王殿下这边……该如何准备?”
当年太.祖皇帝攻下京城,登基之时便是有护国公陪在身侧。五十年后,明祖带着皇族三十二名男子祭拜先祖时,效仿太.祖与护国公的情谊,带了自己的至交好友、当时的礼部侍郎同去。
祭拜仪式自始至终,侍郎都不假手他人亲自侍奉在明祖身侧,甚至为他捧上净手的水盆和布巾时,亦是亲力亲为,并未让宫女或是太监近身伺候。
当时其余人见状,便也循着这个‘规矩’,将侍女和太监遣走,寻了自己身份高贵的密友,来做与侍郎相似之事。
久而久之,竟是成了一种风气。
如果李长亭在的话,凭着他是楚云西副将和好友的双重身份,自然是他随在楚云西身侧无疑。
可问题是,李长亭如今正在都察院中,“走不开”,而楚云西一直未说换成何人。如今谁是随侍在楚云西身侧的最合适人选,黄公公拿不定主意了,索性拿这个话题来破了现在的僵局。他原本想问要不要唤秦大人上前,斟酌了下,还是改了口。
楚云西抿了抿唇,却并未开口。
楚涵宣便笑了。
他负手回望了下身后不远处的殿宇,转过身来往楚云西那边稍稍探了下身子,问道:“能住到你府上的,应该和你关系不错吧?”
楚云西拧了眉还未答话,楚涵宣已经一锤定音了,“……既然如此,索性就选他吧!”
傅倾饶闻言,正准备往段溪桥那边看去,一抬眼,才发现所有人都在偷偷摸摸地往她这边看。
直到楚云西和段溪桥也看过来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楚涵宣说的在楚云西府上住、和他关系不错的……
敢情不是段溪桥,而是她啊?!
☆、第59章 气质啊气质
按照大恒的习俗,祭祖之时要先净手焚香,然后献上祭礼,再更衣,而后净手叩拜。
过程看似简单,实则繁琐冗长。
如今皇族男子人数已经过了半百,单就焚香和叩拜就要耗时许久。再回想方才无意间看见的长长的祭礼单子……
傅倾饶暗暗叹了口气。
今天一天,算是交代在这儿了。
“怎么?可是有事?”楚云西听到她的叹息,轻声问道。
傅倾饶看他已经净了手,便把铜盆搁到旁边的杌子上。拿过干净布巾边给他擦手,边口唇不动地小声说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我大恒千秋基业,有些感慨罢了。”说话间不经意地朝百官那边羡慕地侧了下头,暗道自己怎么就那么惨被点到了呢。
她的想法,楚云西心知肚明,面上带出两分笑意。他朝傅倾饶颔首示意了下,傅倾饶便将手中之物搁好,另外拿起所需物品,递了过去……
献祭礼时,皇族众人齐齐上前,随侍之人便聚在了一处。
能和参加祭祖仪式的人成为至交好友的,都是天之骄子。这些人无论年龄大小,气性往往是一个比一个大。为了争个好位置,各人是卯足了劲儿,不动声色地暗中较量着。偶有心性平和随遇而安的,便刻意往后挪去,省得做了那被殃及的池鱼。
傅倾饶无意在这些眼高于顶的人面前‘献丑’,想也不想直奔最后面而去。
刚到空地上还没站稳,身边就有人乐呵呵地低声说道:“怎么?年轻力壮的,也不去前面试试?”
傅倾饶循声看过去,见是个白白胖胖和蔼可亲的长者,便是一笑,拱了拱手,唤了声“彭大人”,又指了指自己瘦弱的小身板,苦笑着摊了摊手,道:“下官还是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此人正是刑部尚书。他乃是楚云西三叔安老王爷的忘年好友,今次自然而然地跟了上来。
傅倾饶只和彭尚书见过几次,着实算不得熟悉,一两句话后便也没了后语。
原以为彭尚书会像以往那样打个招呼便自去忙自己的,谁知他却改了往日的作风,竟是主动小声攀谈起来,“听老董说你挺机灵的。他轻易不太赞人,你倒是难得。”
傅倾饶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最后确认自己认识的姓董的不多,唯一能和刑部尚书搭得上话的,只有一个。便道:“董仵作学识渊博,我很佩服他。”
彭尚书笑了下。他拍了拍自己高挺的肚皮正了正衣袍,说道:“这两天你来家里一趟,我跟你好好说道说道。”这便挺着大大的肚子,往旁边行去。
傅倾饶没想到他开口就是邀请她去家中做客,还没来得及想好客气的推脱之辞,人却已经走远,与旁人低声交谈去了。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既然事已至此,便打算走一步是一步,先静观再说。
干巴巴地等了许久,好不容易这部分结束,便到了更衣的时辰。
傅倾饶和其他人一同离开,提前去到备好衣物的屋子。
此处房间颇少,很多人都是挤在一处更衣,单单用屏风隔开。楚云西身份高贵战绩赫赫,有单独的一间屋。
——不过在傅倾饶看来,应该是没人敢和他在一处换衣裳,故而寻了个由头把他给丢到单独一处了。
她去到屋内,将他的衣物一件件拿出来抖好,搁在榻上摊开抚平。
正做着这件事的时候,门吱嘎一声响,楚云西已经迈进了屋里。
傅倾饶手头上的事情还没结束,见状便道了声“稍等”。话音落了片刻没人回应,她疑惑地抬头,顿时唬了一跳。
楚云西竟是自顾自在宽衣解带了。
瞠目结舌地看了片刻,傅倾饶骤然醒悟,丢下手中衣物飞奔到屋角屏风之后,愤然说道:“你也不提前说声!我这正做着事呢,万一你……”
她刚想说万一你脱得太快来不及避开怎么办,就听屏风那侧传来一声低笑。
“怕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又不是没见过又不是没见过……
这几个字在脑海里盘旋了半晌,傅倾饶羞愤了,哼了声扭过头去,不搭理他。
楚云西透过屏风看到她的动作,不由莞尔。后又想起什么,再拧了眉,“先前看他待你那样亲近,也没见你避讳。怎地和我如此见外?”
他的声音透过屏风传来,有些发雾,却也还算清晰。
傅倾饶本不想搭理他,片刻后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段溪桥拿她的手写字一事。因了相熟,到底是没耐住性子,哼道:“不然怎地?尖叫一声再扇他一掌?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生怕旁人看不出来!爷们就要有爷们的气质。不过是被个糙汉子挠了一把,还待讨回来的么?”
她心中气恼,语气里自然就带了出来。
楚云西听到她将左少卿大人形容成‘糙汉子’,不由摇头失笑。换好棉衫正欲披上大氅,便听傅倾饶说道:“当时是救人心急,不得已而为之。平日里伺候你更衣的人想来也是极多的,你只当是寻常人这样做了几回便罢,不用放在心上。”她说的,自然是先前救楚云西时为他脱下衣物、给他敷药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