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问问翰林院+番外(11)
罗士奇读完整篇文章之后,长长舒了一口气。只觉通篇文气畅达,行文骈散结合,立论稳重,辞采雅驯,读来叫人心情舒畅得紧。
这篇顶一流的文章,确实配得上这顶一流的字。
罗士奇几乎是毫不犹豫,在卷上落了一个圈儿。他笑着盖下自己的官戳,然后恭敬地将卷子交到了自己旁侧的太师柳儒意手中。
不多时,太师柳儒意将自己的手上卷子看完了,便拿起罗士奇递来的卷子看。他没有直接去看罗士奇的评注,而是一字一句从头看起。
柳儒意是个求速之人,不喜拖拉,刚好面前这篇考生的字极为清秀工整,让他看得较刚才那篇快了不少。
畅快,这是他对这篇文章的第一感觉。也因为这种感觉,导致他读的时候下笔得太快,一不留神竟然似批注一般,把考生的四个观点:崇正学、修戎政、稽郡县和定钱法,尽数画了圈儿。
按规矩,一个读卷官只能画一个记号的。
柳儒意心道不好,可事已至此也无法挽救了,只好在那四个圈儿处,都盖上了自己的印戳。
这导致太保周勃拿到卷子的时候都傻眼了,怎么才两个人评过,都已经五个圈儿了?这让他怎么评?
周勃抬首,看柳太师正低头认真阅卷,自顾自地向他投去了一个“嫌弃”的眼神。
柳太师这老狐狸,真是丑人多作怪!
周勃之所以说柳儒意丑呢,是因为事实上柳儒意长得太好看了,他很羡慕,羡慕了很多年。柳儒意十六七岁的时候,便已是全京城女子的梦中情郎了。他每次出门,都会有成群的女子朝他抛花掷果,场面比皇帝出行还盛大。放眼整个长安,至今都没人能如柳儒意当年一般受欢迎。
唉……
周勃叹了一口气,再次抬首看向对面的柳儒意。那老狐狸如今虽已过不惑之年,蓄起了胡子,但样貌仍然很俊秀,风骨不减当年。
怎么不变丑呢,真是奇了怪了!
周勃羡慕归羡慕,嫌弃归嫌弃,眼前的卷子,还是要看的。他倒要看看,这考生到底有什么能耐,竟把太师都唬住了!难不成是老杨那儿子的卷子?
看完卷子,周勃无话可说,打了一个圈儿。他心里隐隐知道,这不是杨遇安的卷子,他的字继承了杨寅那老家伙的飘逸,不会有这般俊秀。
评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至暮色四合,二百六十份试卷方才全部批改完毕。阅卷完毕,前十名的卷子也随即选了出来。这前十的卷子选定之后,明日就会呈给天子御览,由天子定出名次。
众考官休息了一会儿,进了些茶点,便又聚到了殿中。如今前十名已经选定,他们可以打开弥封,看看都有谁了。
周勃最胆大,便由他一个人去揭封,揭一个便念一个。
“宣化,杜陟。”
“淮安,宋郊。”
“杭州,冯京。”
“平阳,任亨泰。”
“泸州,郑獬。”
“襄阳,毕渐。”
“郧阳,李巨卿。”
从末往前,念完前七个,周勃便停了下来。他看了一眼站在他对面的杨寅,投去了一个满含笑意的眼神,意思是:你儿子在前三甲了。
结果,杨寅回给了他一个白眼。
满朝肱骨都在场呢,周勃这糟老头子笑得这么张扬,也不注意一下,弄不好别人要以为,以为他们两人评卷时搞了什么小动作了。
明明是报喜,却挨了白眼。周勃觉得老杨太不理解自己了,又吹起胡子来。
殿内静了一会儿,手臂粗的红烛燃得正好,时而发出刺刺拉拉的声音,如人心一般不平静。
周勃缓缓解开了第三名的弥封。
“郧阳,李柽,四圈六尖。”
“李柽,湖广乡试的解元啊!”说话的是户部尚书吴远春,他记得李柽这个名字。
“第二名,是……”
周勃揭开第二名的弥封,看见了杨遇安的名字。不过,这回他并没有念出来,而是接着打开了第一名的弥封,然后反复翻看了卷子。
看着周太保眼珠膛大,把卷子翻得哗哗作响,众人心里也不由地紧张起来。
“六圈四尖,两人均是六圈四尖!杨遇安与顾兰亭,竟是并列第一啊!”周勃心里太过惊讶,语气都颤抖了起来。柳儒意给顾兰亭画的四个圈儿,他算作了一个。
“嚯!”
有几位考官登时便惊出了声,并列第一,这可是开朝以来从未发生过的状况啊!
“看来两位贡士俱是大才之人呐!”
这时候一直不动声色的太师柳儒意发话了,说话时还朝看了身侧的杨寅一眼,眼神意味不明。
“太师说是,那便是了。”杨寅低声笑道,抬首迎上柳儒意那矍铄的眼光。
殿上又静了下来。
案上香炉里檀香袅袅升起,似暗流涌动。
“好了,今日已近三更,卷子也阅完了,大家都各自回去吧。”
周勃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大大咧咧地出声打破了沉静,拉着杨寅便出了殿门。这两个人合不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今天怎么这么奇怪呢?难道那顾兰亭是柳儒意的人?
“老杨,你们俩刚才这是干什么呢?”
“没什么大事,只不过互相对对眼罢了。”
“真是……服了你了!”看杨寅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周勃索性也不问了,换了个话题。
“老杨,这两个第一,不知明天皇上会如何定夺呢?我这个着急啊!”
“你着什么急,皇上自有他的看法。”杨寅实在不懂周勃在着急什么。
“万一……唉,我跟你说,那就是男色误国啊!”周勃凑近杨寅耳朵说了一句话,说完便跑了。
“你这……”
杨寅还没来得及里说什么,周勃已经跑远了。想到他肯定是怕挨自己的骂,杨寅摇头笑了笑。
“老师!”这时候,走在后面的罗士奇提了盏灯笼跟了上来。
杨寅知道他要说什么事,他阅顾兰亭的卷子的时候,便知道罗士奇惊讶的是什么了。
“士奇,你先才可是要说有位考生跟皇上字迹一样?”
“是,老师,实在是太像了,都可以以假乱真了。”
“你可知那位考生,便是那六圈四尖的,顾兰亭。”
“六个圈儿?顾兰亭?就是殿试那天皇上另眼相看的那位贡士?”
罗士奇不禁想起了昨日殿试皇帝来时的场景,他后来听人说了,那贡士就叫顾兰亭。想不到那顾兰亭,文采见识竟然那般不凡。
“老师,难不成那顾兰亭,跟皇上是认识的?”
“认识又如何,不认识又如何,你还不是打了圈?”杨寅笑问。
“我是打了圈,可他跟皇上的字那般相像,他不会是……”罗士奇觉得,臣子与君主写的字一模一样,终究是不好的。他甚至怀疑,那顾兰亭是刻意模仿皇上的字。
“普天之下又有几个人能看到皇上的字呢?你看,皇上自己也看到了,他不是也没在意吗?权当是那顾兰亭跟皇上有缘吧,你莫要思虑过甚。”
“老师所言甚是,是学生多虑了。”
杨寅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两人趁着夜色出了宫门。
耗时整整一天的阅卷,让众读卷官们都精疲力竭了,各自回到家洗沐后便躺下了。可一想到明天的状元郎会在六圈四尖的那两个人当中产生,他们心中就会生出无尽的猜测,就算是躺下了,脑袋还是不停地转着。
是杨遇安?还是顾兰亭?
反正经审卷这一天,上到太师,下到六部尚书,满朝的肱股之臣都算认识了这位以前名不见经传的顾兰亭了。
他们甚至都可以理解殿试那天皇上为什么会对那顾兰亭笑了,毕竟,如此惊才艳艳之人,确实世间少有。
洋洋洒洒一篇只两千字的策论,便将修齐治平之道娓娓道来,当真可以说是“笔落惊风雨,策成泣鬼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