衾寒谁与共(4)
从前她尊贵无比,虽不至傲慢骄纵,但士族贵女的矜贵确是被自小教养着,往日她是断不会多看顾十七一眼的。而如今她的双亲皆去了,家中姨娘、仆人都散了,哥哥王鸿当年外放戍边历练,也没甚消息,普天之下她所能依靠的竟只有顾十七了,而顾十七竟愿意带她回家乡,仿佛也默认了以后会照顾她的事实,如此她看向顾十七的目光除了感激又多了几分温暖。
……
寻王绮的兵士走后,他们也不再敢去领朝廷发的银钱了,所幸顾十七身上还有些银子,王绮也将当初褪下来首饰好好保管着,两人便直奔城门口。守门人例行盘查,王绮以袖遮面,谎称面上生了脓疮极是狰狞,守门的人嫌弃的看了她一眼便放行了。
两人不停歇的行了四十余里,傍晚时分才借宿在了京郊的灵源寺,王绮往前出行皆有软轿和马车,步行四十里还是第一次,路上她因怕有兵士追来,不曾喊累停歇,此时骤然有了歇脚的地方,才觉得脚底钻心的疼,低头查看,却见鞋面上已殷出了血。顾十七看到这一幕,知她往日娇贵,不胜长途跋涉,然自己的母国远在里之外,她怕是受不起这份苦的,于是心中暗暗做起了打算。
战火纷飞的时候,无甚人来捐香火,灵源寺僧侣们也过的日日艰难,幸好灵源寺背靠奇灵山,僧侣们可在山上采摘些野菜药材。顾十七在问过僧侣们上山的路后就出了寺门,王绮看着他走出去,心中起了一阵慌乱,那殷了血的鞋面她只觉得看着刺眼,她生怕顾十七就这样走了。可她又想如今实世混乱,自己又是经不起颠沛的世家小姐,顾十七抛下她也理所应当。
☆、第三章
晚间,顾十七却带着一碗菜粥和新采的药草回来了。王绮亮着双眼睛,一边给脚上药一边说道:“以往不曾赶过这样长的路,不过想来走的多了脚也就会生茧子,到时就不会这样麻烦了。”顾十七只默默的为她捣药并不答话,这令急于解释自己可以赶路的王绮有些不知所措。待王绮自行上完了药,顾十七才道:“后面的路程不用步行,我在城中尚有同乡,待我寻到他们,我们就可以乘马车了。”王绮欣喜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心里也终于有了着落,可她还不知顾十七要带她去哪里,便问道:“顾大哥的家乡在哪里?”顾十七捣药的手停了一瞬“樊地。”王绮惊诧:“顾大哥是越国人?”顾十七虽仅弱冠却极得王闫信任,平时近身保护王闫,几乎与王闫同进同出,王闫位属尊贵,其所掌管之事也具属乾国要机,一个能随他同进出的贴身侍卫竟是别国的人,顾十七正犹豫要不要坦白身份,门却被敲响了,王绮猛地将乘药的碗放下,紧张的看向顾十七,顾十七则暗暗的握住了腰间匕首,两人敛声屏气具听着外头的动静。
来的是一支不足二十人的翊阳军,他们挨个寺舍搜查,领头的在王绮身上逡巡着,在顾十七收敛却不容忽视的灼灼目光下,悻悻的合上了门,王绮松了口气,顾十七却蹙起了眉头,为防万一他必须尽快回到母国呈上那个重要的东西。第二天天未明,顾十七便出了寺门,王绮知他是去寻同伴了,只安静的躺在榻上修养精神,突然她后颈一疼,晕厥前一刻,她听到有人在她身边说着:“爷昨天见那门口的绣花鞋就知定是个士族贵女,这长得够标致,将军正待与那陇西候……”
王绮躺在雕花檀木床上,松软的被褥让她朦胧间觉得做了一场很苦的梦,梦里王家被一把火烧个殆尽,她失了家族到处流落,她蹙了蹙眉不想继续做下去,便喊起侍奉的丫头,却是一个刺耳尖锐的声音应了她,“哟,可真是士族家的女儿,娇贵的足足躺了一天一夜才醒,你要是再不醒,我这差事就砸了。”王绮蒲扇了下眼睛醒了过来,眼前的女人四十左右的年纪,打扮的很是艳丽媚俗,扑的粉白的脸上留着苍老的浅浅沟壑,一双丹凤眼正直勾勾的看着她。
“这眼睛生的倒是有些灵气。”那女人扯嘴笑了一下。
王绮被眼前的一切惊的直坐起来,她环顾四周见不是落榻的寺庙,厉声问道:“这里是哪里,你是什么人。”
那女人正待说什么,门却“吱呀”一声响后走进来个魁梧的男人,男人衣着华贵,面容却不似士族男子们白皙,反而有着常年风吹日晒的黝黑与粗粝,一双眼睛晶亮亮的上下打量着王绮,而后笑道:“看着不俗,陇西候出身世家门阀,这样的女人才入他的眼。”
那男人正是新帝手下大将之一胡大山,胡大山出身微寒,领兵打仗是把好手,做人却极尽钻营取巧,新朝方建,百废待兴,他却打起了自己前程的小九九,忙着向新帝宠臣拉拢示好,陇西候江清平自是他拉拢的首要对象。如今乾都里旧士族们为求庇佑,向新朝权臣们纷纷送上族中的清丽少女,胡大山便也生出了向江清平进献美人的想法,只他搜罗遍了城中的花魁名妓,也没寻到一个他觉得江清平能挑的上眼的,如今得了这么个姿色天然姣若秋月的世家女,他就有了诓笼江清平的把握。
王绮惊惶之下也理顺了如今的状况,她这是被那日闯入寺舍的兵士劫走的,听方才两人言语想必已经知道其士族身份,却不知是否将她的确实身份摸清,她想起那日在城门口遇到的抓寻她的兵士,不由一阵胆寒。
王绮正想着,胡大山便问起她名姓,王绮攥紧了被褥只是不答。
胡大山虽也摸爬滚打过,但也改不了粗人本性,开门见山便道:“这里是我将军府,你如今流落街头,也不必讲三贞九烈,三日后我将宴请一众显贵,你只需侍奉好上座的侯爷,事后我自会使你银钱替你安排住处。”
王绮听罢却是冷笑,她虽失了家族庇护却仍有士族傲骨,纵她想活下去也断不会玷污了士族身份去逢迎侍奉。
胡大山见她情态便了然,他也不期望王绮能爽快的答应,只向先前那女人吩咐了几句,那女人连连称是,媚笑着将胡大山送了出去,开门时王绮还见到了门口把守着四个兵士。王绮之后知道那女人是乾都有名的青楼燕子楼的老鸨艳娘,是来教她如何侍奉男人的,她只背身坐于床上并不理会艳娘,艳娘也不可勉强她,想着胡将军的吩咐只能暗暗着急。
眼见后日便是宴请陇西候的日子,胡大山正算计着如何诓骗王绮时,王绮的身份被他的手下查了出来,胡大山听过回禀后很是欣喜,他早就听说陇西候在满城寻找王家嫡女,只不曾想就是府中这位小姐,可他听说过王家当年退婚的事,便摸不清陇西候寻找王绮的态度,若是冒然将人送过去讨好的意思也太过明显。
胡大山左思右想忽生一计,走着走着就到了安置王绮的院子里,他方一推门,早已听到脚步声躲到门后的王绮便用簪子向他刺来,可王绮哪里是战场厮杀过来的胡大山的对手,胡大山只一只手便将王绮困的动弹不得,“你不想知道你哥哥的下落吗!”胡大山顺着方才生出的计谋开门见山道,王绮浑身一僵,眼眸急剧收缩看着胡大山,胡大山见她听进了自己的话,便松了手,“你哥哥王鸿的消息,朝中知道的人甚少,你若答应我一请求,我自当毫无保留的告知你”。
“若是要我委身侍奉,你就不必开口了”,王绮决然道,心中却急切的盘算起来。
“如今我知晓了你的身份,自然不会再让你做妓馆里那陪酒的事,只我席间招待的有前朝士族有声望的俊杰,那些青楼里的靡靡之音想会不堪入耳,小姐出身士族,只求小姐能抚上几曲聊以助兴。”
王绮方从听到哥哥消息的惊喜中恢复,前前后后思忖一番,应道:“若只是抚上几曲,勉强也可,可若席间变卦让我侍奉他人,我便是不要性命也不会毁了自己清白,只期将军能信守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