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非良人(52)

秦质上去拿过木盘上的镂空铃铛,铃铛做工极为精巧,没有一处瑕疵,铃壁薄如却极为坚利,便是用重石砸之也无法损坏一处。

楚复忧心,“此人虽待公子不同,可一旦涉及自身利益,未必会愿意替公子做什么,且此人又没什么野心,厂公之位对他诱惑根本不大,往日又是那般麻木不仁的模样,属下实在担心此人会挡公子的路。”

秦质将铃铛拿至眼前,铃铛随风微微转动,光泽若华,极为好看,银色流苏掺杂稀碎光芒,衬得手指皙白修长,铃铛轻晃,眼前人眉眼清润,如画般美好。

“活人总会比死人好用一些。”

秦质生辰将至,秦家连日来皆在准备宴席,宴请京都各家,族中亲眷皆要到府恭贺,琐碎之事极多。

这是儿子回京都后的头一次正式露面,个中表现与往后仕途直接挂钩,秦德山极为看重,一切亲力亲为,不曾放松一刻,府中人来往忙碌,唯有秦质半点不放心上。

生辰将至的前一日乌云密布,遥遥天际电闪雷鸣极为骇人,明明是大正午,天色却暗沉得可怕。

江前阁楼狂风呼啸而过,江上帆影避尽,乌云叠布,远处一道闪电凌空划过,只觉就在眼前。

秦质靠于矮榻上,淡看远处,这阁楼位置极好,江面天际皆映入眼帘,狂风如浪翻涌而来,破有风雨欲来风满楼意味。

待到斗大的雨珠一滴两滴砸下,楚复上得阁楼,“公子,马车来了。”

风声卷过灌满楼中,将楚复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远处江上巨风忽而卷起大浪,近处雨滴淅淅沥沥砸落在琉璃瓦上,乎近乎远的声音四散在风声中。

秦质静默片刻,才起身缓步行止楼下,不过这片刻的时间外头已经大雨洒落。

长街上的行人极多,见得大雨皆四散避逃,一声闷雷巨响,远处屋檐下避雨的孩童吓得啼哭,大雨忽而倾盆落下,屋檐上垂下道道晶莹剔透的水帘,盛夏的暑意顿时全消。

秦质径直出了檐下,小厮簇拥上前将伞高高举起,紧跟秦质身后,生怕着大雨淋湿了公子衣衫,楚复褚行紧跟其后。

远处马夫穿着蓑衣,立在马车一旁等着。

街上匆匆奔逃避雨的贩夫走卒,过路行人,时而惊雷显得紧张急促,杂乱无章。

一行人走出阁楼,却总被街上急忙奔走的行人拦了去路,楚复褚行忙上前开路,可大雨磅礴之下,又有几人肯等,皆是生生冲撞而去。

这般大雨脚下路本就难走,短短几步竟然一顿再顿,平白叫人失了耐心。

秦质眉间微微敛起,耐心即将告罄,那种不耐烦从周身散去,压得身旁仆从越发小心翼翼,前头楚复褚行避开行人,露出了一丝空地。

却不防一墨衣女子以袖遮头匆匆而来,临近这处却生生斜了角度,如一只突然折了翅膀的轻雁,失了平衡,一头栽进了秦质怀里。

一旁小厮一惊,皆慌了神,这姑娘未免太没有眼力见儿了,竟然这般冒冒失失冲撞上来,也不知是刻意,还是不小心。

这女子连站都站不稳,湿漉漉的柔软躯体刻意依靠在身上,秦质如何还不知晓,本就没多大的耐心,又加之被染湿了一身干衣,眼眸猛然一暗,竟比灰暗的天色还有骇人。

敛在袖中的手才堪堪伸出,便被女子冰冷的手抓住,一片温热粘腻的湿意,手中似被塞进了圆形物体。

他眼眸微转,垂眸看向怀中人,视线触及熟悉的眼神,猛地一怔。

眉间的朱砂痣被掩盖而去,雨水砸落面上微微显出一点鲜红痕迹,面色唇瓣苍白地没有一点血色,面容染湿,纤细的眼睫上雨珠滴滴滑落,脆弱地不堪一击。

陌生的面容却处处熟悉,秦质一眼就能看出是谁。

白骨伤重有些撑不住,只能倚靠在他身上,一手抓住他腰间玉带,往上靠近他耳旁,气息不稳,声音掺落在雨声中断断续续,“好在赶上了……你的生辰贺礼。”

楚复快速上前扯过了这黑衣女子往一旁推去,女子被力道推出老远,连连后退似有支撑不住,勉力缓住身形才垂首惊吓而逃,片刻间便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如此动作不过片刻之间,旁人看来不过是一个被大雨砸得看不清路,撞到了行人又匆匆忙忙离去的冒失姑娘,再是平常不过。

秦质遥遥看了眼慢慢垂下眼睫,片刻后才提步往马车行去。

马车在大雨中缓缓驶动,秦质默坐许久,才微微垂眼,慢慢展开手心,昏暗中依稀可见满手掌触目惊心的血,一只镂空铃铛被血染红,里头凶蛊忽然一头撞上铃铛壁,细小牙齿咬上铃壁,白牙染红,如在血水里浸过一般。

第46章

帝王蛊遭窃当日便被发现,帝王蛊之处机关重重, 却没有一处机关遭到毁坏, 显而易见此人对暗厂机关烂熟于心,外人进不得暗厂, 唯有厂中人能靠近帝王蛊。

厂公勃然大怒,立即封锁暗厂,一一盘查。

看守的暗影全部被杀, 身上全是剑痕,每一处伤口皆乌青发紫, 致命的不是剑伤, 而是见血封喉的毒。

暗厂用剑最厉害地是鬼宗,用毒最厉害地是毒宗,矛头立时指向了鬼、毒二宗, 且二宗长老皆带着人在外行任务, 行踪不定,嫌疑最重。

可白骨和杜仲二人皆按时完成任务归来, 两人做任务的地方与暗厂相隔极远,根本没有时间去盗帝王蛊。

现场疑点重重, 使剑的人若是能够一剑封喉又何必剑上涂毒, 且这人剑法并不熟练, 招数甚至可以说是极为拙劣, 数十暗影的武功不容小觑, 绝不可能连这样一个人都对付不了。

可无论如何排查, 事实就是如此, 暗影确实没有别的伤口,确实死在那人手中,这就好比一个大人被一个连木剑得拿不稳的孩童刺杀一般,叫人匪夷所思,莫名添上几分诡异。

谁又想得到,这人武功高强却不用,以身为盾,刻意掩饰自己的剑招,生生靠着蛮力硬抗着截杀一干暗影。

查到此处越发乱了,牵扯得人越来越多,整个暗厂三宗下皆有嫌疑,厂公那处按兵不动,帝王蛊被夺一事就这样引而不发,藏在底下使人心不安。

整个暗厂鬼宗毒宗牵涉其中人心惶惶,唯有蛊宗独善其身,一只独大。

这事本该高兴,可邱蝉子却终日惶恐不安,而这般又既使毒又使剑的,苗头看似指向其他二宗,实则真真正正对得是他蛊宗,且这些时日身边总觉有暗影跟着,一时越发不安。

发生了这般大事,三宗长老皆没了任务,一时闲得没什么事情可干,杜仲每日制毒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个大家闺秀;邱蝉子终日练蛊,疑神疑鬼,一只鸟飞过都要被他抓去喂蛊;而白骨除了每日练功,旁的时间皆沉迷种菜,一天到晚在田里忙活,总而言之没一个正常的。

白骨闲了没一个月,又趁机跑到京都去种菜了,加之京都的种种断袖传言,一瞧就是个为色所迷的,当不得什么大用。

白骨到了京都,便先去了田里收菜,身后暗影如影随行,她没有半点耽搁,径直走到田地里一看,大白菜被照看得很好,现下一颗比一颗胖。

白骨刚拔剑准备收割,胸腔一刺险些呕出一口血,她忙一提劲,勉力压下。

连日在暗厂若无其事地演戏,已让她精疲力尽,好不容易才撑过这些时日,现下更加不能露出马脚,免得功亏一篑。

白骨接机挑菜蹲下身子缓过一阵,才挑了白菜,慢条斯理绑上了蝴蝶结,起身往秦府那处去。

湖畔水榭上,两头曲折蜿蜒的廊,前见湖泊,后见亭台楼阁,鸟语花香,四面清风徐来,檐下挂着排排卷帘轻轻摇晃。

檐下四柱前各设雕松沉木高几,几上立着寒梅瓷瓶,斜插一竖花木枯枝,一侧梨花木矮几上置鼎匙箸香盒,空留一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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