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骨为谋(47)
望着连翘快要溢出水来的眸子,许怀泽无法拒绝。
连翘见他应允,立刻从软枕下面拿出画尘离的衣裳,她将一些防蛇鼠虫蚁的药粉洒在上面,又加了两份毒粉,将那衣裳的丝带弄得半干不湿的,拎在手上,要许怀泽再带她上去。
这次他们身上有毒粉气味,秃鹫不敢靠近。连翘用画尘离的衣裳将那破败不堪的尸体包裹好,再用丝带绑紧,跪在身旁默念了一段经文之后,这才与许怀泽离开。
“师妹,为何不带她下来埋葬?”许怀泽问她。
“既然她是枉死,若埋在下面怕有人误打误撞给挖了出来,反而不得安宁。放在岩石上面,有毒粉保护,秃鹫不敢靠近,常人也上不去,倒也安全。”连翘把玩着从尸首上取下的珍珠金钗,淡淡说道:“疆北不产珍珠,这钗子想必贵得很,能戴得起这珠钗之人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如若能遇上她的家人,将此物交还,也是件善事。”
许怀泽搂着她的肩膀,无声安慰。连翘也只是消沉了一会,便重新振作起来。他们是仵作,长年与死尸为伴,如果死一个他们就要伤心一天,那便再无快乐可谈。
这些年来,连翘懂得惜福惜人及时行乐,她自我调节得很好,并不需要别人太过于为她担心。
许怀泽将那珍珠金钗放进一个木匣里,把软枕垫在连翘的腰后,让她半靠在那里休息。
“师妹何时留了这样一套衣裳?”许怀泽忽然不想这么快离开这里,索性与连翘并排靠着,一边翻着医书,一边佯装无心闲聊。
连翘正玩着自己在鸡鸣村与王英绣的小口袋,听到许怀泽的问话,漫不经心的回答:“上回他救我,衣裳留在了陈婆家。陈婆洗好叫我还他,我忘了,便放在了马车上。”
“你拿去裹尸体了,以后拿什么还他?”许怀泽莫名的欢喜,医书翻得哗哗响。
“若是再碰到,告诉他一声就是了。做了善事,也算是帮他积了德。”连翘将手中的小口袋来回翻看了几遍之后,皱眉,随手扔到一边。
许怀泽见状,又捡了回来:“这是……麻雀……野鸭……鹅吗?”
连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当她听到许怀泽说是鹅时,快要哭了:“这是小英教我绣的鸳鸯!”
“哦,是师兄眼拙,不识得鸳鸯。”许怀泽讪讪笑着,将那小口袋往怀里揣。
连翘却一把抢了过来,不满意地说:“本来是绣着想装鼻烟壶的,可是越看越难看,师兄还收着做什么?”
“等你问画尘离讨回鼻烟壶之后装啊。”许怀泽淡淡笑着:“师妹这么多年还未曾送过师兄什么东西,不如……将这袋子许了师兄吧。”
“当真要?”
“当真。”
“那师兄拿这个去吧。”连翘喜滋滋地扭身从后面的衣裳里掏了又掏,终于又掏出一个绣花袋来。这袋子比刚刚那袋子大了些许,绣的图案也不大一样。
许怀泽眉开眼笑地接了过来,定睛一看,笑容凝固在脸上,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和哭笑不得的尴尬。
“师妹!这花样是谁教你绣的?”许怀泽看着绣花袋上裸体的男女,正以一种高难度地动作挑战着人体极限,这分明是民间最流行的污秽的春宫绘本,连翘绣鸳鸯不行,绣人却是这样栩栩如生。
连翘打着呵欠伸了个懒腰,往旁边一倒,懒懒回道:“是陈婆教我绣的,她说女孩子家迟早需要这东西,让我早些准备……嫁人时拿给夫……君……观赏……”
第82章 黑白无常
不等许怀泽开始耳提面命地教育连翘,她已经抱着他的胳膊,沉沉睡去。
许怀泽见连翘睡着了,怕路上马车颠簸会影响连翘休息,只好改了主意,准备在魔鬼城住上一晚。
很快,夕阳西下,温度骤然下降。魔鬼城里风声呼啸,如万马奔腾,又似厉鬼出巡,时而呜咽时而暴戾。
许怀泽原本是躺在马车外面的,他内功深厚,冰天雪地也是那身衣裳。但这风声听得实在是揪心,许怀泽怕连翘害怕,翻身进了马车,再次检查了一下门窗锁,又拿来棉袄将连翘裹好,见她睡得香甜,这才下了马车,在附近散步。
魔鬼城是个风口,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狂风乱沙。许怀泽飞身跃上其中一块岩石,找了个凹进去的地方,侧身躺下。
看不到月亮,再好的视力也只能勉强看清马车附近的情况。许怀泽盯着那马车,时刻警惕,最终还是熬不过了睡神,眼皮子渐渐重了,阖眸睡去。
连翘是饿醒的,她一路上就没好好吃东西,一觉醒来肚子饿得咕咕乱叫,她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叫许怀泽,没有听到他的回应,耳边只有那鬼哭狼嚎的风声。
连翘将身体蜷成一团,又喊了一声:“师兄!我饿了!”
还是没有回答,连翘拍了拍车壁,仍然没有动静,这才披上了狐狸毛大氅,下了马车。双脚刚着地,就被沙子迷了眼睛,连翘揉着眼睛还未张嘴叫人,就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站不住脚。
“师兄,你在哪儿?”连翘饿得头晕眼花,又迷了眼,天黑没有月亮又看不清周边的环境,只觉得刺骨冰冷从脚底直往上窜,心脏都冰冻得无法跳动。
可是,天生的第六感并没有因此而消失,反而变得敏锐。
风沙之中,连翘隐约感觉到有人气,她撕开衣袖绑在脸上做面纱,将口鼻眼全部遮住,手执柳叶尖刀,背靠马车,全身戒备。
这个时候许怀泽不在身边,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有事离开,二是他遭遇不测。无论是什么原因,连翘都只能靠自己,她没有忘记在鸡鸣村的防风林里被黑衣人袭击的那一幕。
尽管他们一路前行都小心翼翼,没有发现有人跟踪,但也难保不会再遇到黑衣人。连翘自知武功不如他们,但如果她能小心应对,还是有生机的。
就在连翘严阵以待之时,忽然,从远方传来一个飘渺的分不清男女的声音:“我死得好惨啊……快来救我啊……”
连翘心一紧,腰杆笔直,紧紧靠在马车壁上,双手垂在身体两侧。忽然,手臂碰到一样东西,她探手摸去,原来是许怀泽检查门窗锁时特地留在马车两边的木棍,担心这里风大会吹得马车摇晃,特地顶在车壁两旁固定用的。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是谁,为何枉死?”连翘抬头向前看,风沙中她看不到人影,也无法通过声音辨位。
谁也没有料想到魔鬼城半夜刮风如此诡异,十步之内都看不清东西,更何况远在岩石之上熟睡的许怀泽。
那鬼声听到了连翘的问话,竟开始嘤嘤哭了起来,声音凄凉悲伤,如诉如泣,如鬼如妖。
“你是怎么死的……你告诉我,我帮你讨回公道!”连翘又说。
突然之间,那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我命苦……我是冤死的……我被他们掐住了喉咙……呜呜呜……姑娘救我……”
“那……你过来……”连翘沉吟几许,竟然冲着前方招手:“白日被秃鹫打扰不能仔细替你验尸,不如你走近些,让我瞅瞅……或许我能帮你……”
“真的……”那鬼声竟然带着些许感动。
连翘点头,说:“我是天下第一仵作唯一的女儿,深得真传,世间如果还有我看不懂的尸体,就不可能有别人能看懂的。你既然是枉死,一定有说不出来的冤屈,我既然遇到了你,自然要替你申冤。”
“谢谢姑娘……”鬼声飘忽不定,好像在连翘的正前方,又好像在她的身后,偶尔还会从她的头顶上飘下来。连翘镇定地站在马车边,一动不动,只等鬼自己飘来,让她再看个究竟。
这时,风声渐紧,那鬼好像也稳不住身形似的,来回飘荡。连翘有面纱遮脸挡沙,这才能睁大眼睛四处观察,她看不到任何人,也听不到任何动静。无奈,只好闭眼,沉气缓息,运气至丹田,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