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9)
他先回住处飞快的冲了一回,洗干净身上之后换了件新衣裳,这才准备出门去。
谁知他刚跟胭脂汇合,就听前头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兄弟,这是要进城去吗?”
“大哥?!”胭虎不必抬头,先就惊喜交加的喊了一嗓子。
大哥?
胭脂本能的抬头,就见迎面走来两条大汉,前头一人尤为不凡。
但见他约莫二十岁上下年纪,身高八尺有余,肩宽体阔,行走如风;浓眉大眼,气正神清。言行间自有风度,举止间更添神采,端的是北地里出挑的好汉子,世事里磨练出的正男儿。
第6章
“姐,”胭虎先冲他们遥遥抱拳,又对胭脂介绍道:“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义兄,赵恒赵大哥。后面那位是他镖局的二当家,徐峰徐大哥。”
赵恒身高腿长,分明隔着几丈远,可说话功夫就已经过来了。
越到跟前,胭脂才越发觉得这人身材之高大实属少有。更兼鼻梁高挺,眼窝深陷,一双眼珠略对着日头的当儿,竟隐隐有些发绿。
她心头微微一动,这位赵恒赵大哥,看样子似乎有些外族血统。
徐峰先拍了拍胭虎的肩膀,扯着嗓子笑道:“我同大当家的正想着来瞧瞧你,哪知一出门就碰上了,倒是巧了。”
胭虎也笑,“何必劳动两位哥哥一同前来?倒是折煞我了。”
“本也是顺路,莫听他胡说。”赵恒笑道,“今儿有一批货顺道过来,我同二哥过来取货的,这位是?”
“啊,这是我姐!”胭虎道。
都说相由心生,今日一见,胭脂就一下子将心中的担忧放下去大半,此时越发不想失礼,当即福了一福,“舍弟素来顽皮鲁莽,倒是给二位添麻烦了,实在感激不尽。”
赵恒微怔,忙虚虚扶起,“江姑娘言重了,令弟天资出众,难得赤子心性,又重情重义,我与二哥原也是爱他人品,不过锦上添花罢了,实在不值一提。”
他长相粗犷豪迈,可粗中有细,这一番话着实叫人刮目相看。
这位赵大哥说话行事之周密妥当远非寻常武夫可比,倒像是个正经读书人似的。但若真是读书人,又为何会行走江湖,做这刀口舔血的买卖呢?
她兀自心中纳闷,那头徐峰却摸着脑袋大笑起来,又不住拍打着胭虎的肩膀感慨道:“你们倒真是活生生一母同胞的姐弟,端的出色!你素日只满口夸赞自家姐姐如何,我还当你吹牛哩,今儿可算见识了,心服口服!哈哈哈!”
胭虎被他拍的肩膀发麻,一个劲儿的龇牙咧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赵恒已经低声提醒道:“二哥!”
徐峰一怔,眨了眨眼睛,忽然回过神来,不由得站直了,摸着鼻子很有点尴尬。
江家兄弟虽然与他们称兄道弟,可这位江姑娘并非江湖儿女,哪里经历过当众议论的事?自己这般行事倒是轻浮了。须得解释清楚,莫要叫她看轻了他们,败坏了镖局的名声才好。
他素来是个敢作敢当的人,既然想明白了,也不逃避,当下抱拳道:“江家妹子,恕我无状,江湖野人,混闹惯了,实在没有别的意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似乎是觉得说服力不够,他挠了挠头,又画蛇添足的补充了一句,“我跟大当家都不是坏人。”
前头也就罢了,这句实在不大像,胭脂不由得笑出声。
“徐大哥客气了,我倒佩服你们率性自如。且我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哪里就那么多规矩?不必这般拘束。”
徐峰本就不爱束手束脚的,听了这话越发得意,哈哈大笑起来。末了又颠三倒四的夸了她好些没头脑的话,还说胭虎如何如何出色等等,更比刚开始又张扬了几倍。
四个人就这么站在街头说了会儿话,还是胭脂主动提醒道:“两位大哥还有正事,我们先就不打扰了。”
胭虎这才后知后觉的拍了拍脑瓜子,点头如啄米,“瞧我这记性,倒是又耽搁了你们的大事,且先去忙。对了,我姐还给你们买的月饼,我去拿给你们,正好也省的再多跑一趟了。”
最后几个字尚且回荡在空气中,他的人却已经跑远了。
胭脂对赵恒他们歉然一笑,“他就是这般冒失的性子,叫你们见笑了。”
赵恒爽朗一笑,道:“无妨,便是这般率性才好。”
稍后拿了月饼,赵恒和徐峰倒没推辞,只是再三谢过,这才与江家姐弟分道扬镳,径直往码头方向去了。
走在路上,徐峰还忍不住扭头多看了几眼,又对赵恒笑道:“当真是个绝色的美人儿,本以为江兄弟已经够出色了,没想到他姐姐竟好看十倍。”
赵恒不大赞同的瞧了他一眼,“二哥,少议论些吧,江姑娘非你我同道之人,叫人听见了不美。”
“晓得晓得,”徐峰飞快的点头,“我知你素性谨慎,原也不过有感而发……”
胭虎站在原地目送许久,这才跟着姐姐往城中有名的苏老三羊肉汤铺子去了。
这条街上开的都是几十年的老店,苏老三家里原本是牧羊的,后来渐渐有了底气,索性自己开了个羊汤铺子,既少了中间折腾,又多了进项,如今就这么一代代传下来。
胭虎先叫了一大一小两碗羊汤,又要了五个饼,准备等会儿撕碎了泡着吃。
正好有几个小童挎着竹篮沿街叫卖,胭虎便将他们喊进来,又拿了一碟子稀烂的卤猪耳朵,一碗喷香的清蒸鱼,半只浇了梅子酱的烧鹅,统共也不过五十来个钱。
不多时,羊汤上来,雪白的一大碗汤里头撒着碧绿的芫荽,还有好些切好的熟羊肉,端的是浓香扑鼻,叫人垂涎三尺。
胭虎喜得搓了搓手,略吹了两口就唏哩呼噜的吃起来。
胭脂看的既心疼又好笑,拿着扇子替他扇风,柔声道:“慢些吃,别烫着了。”
胭虎本就在长身子的时候,又干了一头晌的活儿,着实饿得很了,风卷残云的吃净了一大碗羊肉汤,又泡了三张饼,大呼痛快,这才胡乱抹了抹满头的大汗,有耐心慢慢撕着烧鹅吃了。
“姐,我不热,”他傻笑道,“你别光给我扇风,你也吃啊,吃这个腿儿!”
说着,就将半边烧鹅的唯一一只肥大鹅腿递了过来。
胭脂食量本就不大,又慢慢喝了小半碗羊汤,吃了两口饼和几口鱼肉,早就饱了,这会儿一看这只几乎半边脑袋大的肥腻腻的大鹅腿,恨不得腹胀,哪里能吃?
“我饱了,你只管吃,不够再要,只一条,别吃太多了,撑着不消化坏了脾胃。”
胭虎反复确认了几次,这才三口两口将那烧鹅腿吃的只剩骨头,又说些趣事,逗的胭脂咯咯直笑。
等吃的差不多了,胭脂这才慢悠悠问道:“那位赵大哥,是什么人?瞧着倒不像寻常走江湖的呢。”
“姐,你算猜对了!”胭虎笑道,“徐二哥曾无意中提及,好似赵大哥正经读过书呢。对了,他平时也不光教我练武,上月开始,也教我读些兵法、策略之类,倒是比学堂里的先生说的还有趣些,我都不困呢!”
胭脂啼笑皆非的点了点他的额头,“什么困不困的,读书的事这么大咧咧的,也不嫌害臊。”
胭虎嘿嘿一笑,也不当回事。
胭脂略想了一回,又柔声劝道:“人家虽好,却比不上你自己好,依我说,既然赵大哥这般人品,你倒不如再”
“姐,我都说了多少回了,你也甭劝我了,”胭虎却直接打断她,熟练的说:“我不是科举的料子,就别浪费那个银子了。”
家里人总想叫他考科举,可胭虎一看那些之乎者也的就头疼,恨不得立时睡死过去,又怎么写的出文章?
再说了,读书本就是极其耗费银子的事儿,旁的不说,光是考试前请人联名作保,少说也得一二两银子呢。再有平日的笔墨纸砚、日后学子同窗间的往来应酬,以及出门科举的食宿、打点,少说也得几十两银子,他们哪里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