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邑王妃从军记(30)
“咱们没来之前,王爷都是一个人过节的么?”云音问。
云月仰头看着帐顶,沉默不语。
“小姐,你真要去吗?”云袖问。
云月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说:“去,好好巴结巴结他,将来你们才有好日子过。”
“那您得好好打扮打扮,雨姐姐做的那套新衣裳终于可以穿上了。”
“是啊,小姐你快起来了。”
云音和云袖乐不可支,都没有发觉她话里的不对劲。
云月却翻了个身,把头蒙进被子里,哼唧道:“说风就是雨,这才什么时辰呐!我还要睡会儿。”
晚上,云月被盛装打扮,满身钗环珠翠,锦衣华服。一路小心翼翼走到荀院,却不见周旷珩的人影。
云雨把她送到门口就回去了,院里一个人没有,连黑虎都不在。倒是厅里一桌子菜吸引了她。
云月拿起筷子就要开动,落下筷子的瞬间却又顿住了。她噘了噘嘴,放下了筷子。
到了戌时,整个岐城都热闹了起来,家家户户欢聚一堂,其乐融融。焰火照亮了大街小巷,整个岐城亮如白昼,小孩儿在街上嬉戏打闹,欢笑声洒满了道路。
王府门前却冷冷清清,门内漆黑空洞,除了守门的侍卫,空无一人。府里的仆役都放假了,除了黑虎和厨房几个人,府里没了别人。
周旷珩从马车上下来,目不斜视地径直走进王府。走过正厅时,他下意识地往左边看了一眼。青石板路在前方弯入树篱中,路的那头有昏黄的灯光。
周旷珩顿了顿,往荀院走去。荀院里灯火通明,黑虎站在檐廊下打瞌睡。
还未进门便看见云月在食案边趴着,周旷珩呼吸一滞,停下了脚步。
“黑虎。”周旷珩沉声喊道,“怎么回事?”
“王爷,您回来了。”黑虎从梦中惊醒,擦了擦嘴角笑道,“王妃非要跟您过节,属下拦也拦不住。”
周旷珩睨他一眼,冷哼一声抬脚进了屋。黑虎在他身后重重舒了口气。
案上摆满了菜品,云月蜷在案边,下巴搁在食案上,只占了食案一个小角落。周旷珩走近了,居高临下看了她片刻,没有叫醒她。
案上的菜早就凉透了,黑虎过来收走菜,得拿去厨房热一热。
“她何时来的?”周旷珩问,声音很淡,没有情绪。
“王妃来了一个时辰了。”黑虎也把音量放得很低。
云月终于醒了,她缓慢蠕动了几下脑袋才抬起头。见周旷珩就在她对面,她瞬间清醒过来。然后她缓缓站起来,垂首,低眸,屈膝,向周旷珩行了个礼。
“王爷。”云月柔软的声音唤回了周旷珩的神志。他方才看着云月失了神,她的这个样子同半月前当真是判若两人。
“免礼。”周旷珩淡淡说。
云月缓缓站直了,还是垂着脑袋。
周旷珩顿了半晌,才说:“坐吧。”
云月提起裙摆,微微垂着头,一条腿一条腿地落地,慢慢跪坐了下来。她这般慢条斯理的样子让人很不适应。
黑虎收走东西以后,两人就这样干坐着,一言不发。云月埋着头,一副温顺本分又守礼的样子。周旷珩则是倒了酒来喝着,不时瞟她一眼。
云月似乎真的转了性,埋着头乖顺地跪坐着。周旷珩只能看见她的额头。
过了许久,云月肚子里传来咕噜一声。云月浑身一僵,将头埋得更低:“妾身失礼了,王爷见谅。”
“你还没吃饭?”周旷珩问。
“王爷未归,妾身不敢先吃。”云月埋着头,声音柔软。废话,方才一桌子菜她都没有动过的好嘛!
周旷珩凝视着云月头顶,半晌后说:“你似乎不想见到本王?”
云月当然不想见到他,她巴不得他想不起她这个人。云月心思急转,周旷珩有些动气,她又做错了?不对啊,妻子不都是这样对丈夫的么?她的爹娘恩爱,当然是例外。可是她的长嫂对大哥,她的堂长嫂对堂长兄都是这般温顺可人,相敬如宾。
“说话。”周旷珩皱了眉头。
“妾身与王爷是一家人,怎么会不想见到你呢?”云月回答,语气仍然淡定,还带了点适当的无辜。
“把头埋这么低做什么?”
云月腹诽,南邑王果然不是好糊弄的。她缓缓抬首,眉眼鼻唇渐次展露在周旷珩眼前,她的眸子清澈,眼神温良但不乏灵动。周旷珩竟然看得怔了一瞬。
云月倒不敢仔细打量周旷珩,只看到他专注地盯着自己的目光她就受不了,不由自主地垂眸。
眼前的桌案空空如也,桌上只有一只酒壶和两只酒杯,云月却死盯着桌子不肯抬眸。对面周旷珩的手放在案上,不时碰一碰酒杯。云月就看着他的手,看着他喝酒,喝了一杯又一杯。
不一会儿,黑虎终于端着饭菜走了进来。热过一遍的菜肴卖相差了许多,但闻着香味,云月便食指大动。可是周旷珩没有动筷子,她不敢开动。
“本王吃过了,你吃吧。”周旷珩说。
云月闻言一把眼刀射向黑虎:不是团圆饭吗?王爷怎么早就吃过了?黑虎一脸心虚地避开她的目光,往云月面前的白瓷杯子里斟满了酒。云月还在看着他,愤愤然的样子。
黑虎很快退了出去,云月瞄了一眼周旷珩,见他没有再注意自己,便提起筷子开动。
王府的厨子是专门从京城雇来的,做的菜肴不差,加上云月现在快饿疯了,现在这种情势下她又不能狼吞虎咽,所以她慢慢吃着,吃着吃着就将面前的几盘菜吃完了。远处的菜她不好够,只好添了一碗热汤。
周旷珩看了云月一眼,又看了桌案一眼。竟然体贴地把云月够不着的菜移到了她面前,云月有些受宠若惊,她冲周旷珩点了点头致谢。然后在周旷珩的目光下再次提起筷子……
南邑的菜偏辣,云月却喜欢得紧。她看到一道鲜红的菜,毫不犹豫吃了一大口。嚼了几下,眼中溢出泪水,好辣!变态辣!云月囫囵吞下去,但嘴里的辣丝毫不减。
桌上的汤还烫,烫加辣只能辣上更辣。左手边白瓷杯里的液体是凉的,她端起杯子一口气喝干了。还未咽下去便发现,那是酒。云月想吐出来,却见周旷珩正看着她,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她只好吞了下去。
云月鼻尖冒汗,嘴唇通红。她停下筷子,没了食欲。
两人又相对而坐,无言了许久。云月想走,但周旷珩喝着酒,一直不发话,她一句话不敢说。他无视她最好。
到了子时,外面浓墨般的天幕上突然万花齐放,接着是轰隆隆的爆裂声。是人们在放焰火和鞭炮。
云月抬头去看,周旷珩转头去看。耀眼的焰火在天空绽放,照亮了荀院正厅。这一朵焰火应该是王府隔壁的富贵之家放的,云月已经想象到了那一家人齐聚大院,男女老少欢声笑语的画面。如同凌绝山庄的除夕夜。
她眼神移到近前,周旷珩已经走到了檐廊下,他面对花团锦簇,背对云月,右侧一盏红色灯笼摇曳。
周旷珩面前的世界有多繁华,他的背影便有多萧瑟,仿佛这天地间就他一人,茕茕孑立。
看着面前的一幕,云月突然没了想家的情绪。她只想知道周旷珩此时在想什么。他保卫的山河一片锦绣,他是否会欣慰;身边无人共赏,他是否感到孤独。
许久,周旷珩转过身来,第一眼便是看向云月,而她已经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周旷珩看着云月变形的侧脸,嘴角似乎闪过一丝笑意。他把她轻轻抱起来,往卧室走去。把她放到床上,云月一动不动,没有半点儿要醒的迹象。
周旷珩还未直起身子。云月突然睁大了眼,她直勾勾盯着周旷珩。
“怎么了?”被盯了许久,周旷珩问。
“周旷珩。”云月的声音软软的。
“嗯?”周旷珩一个嗯,让云月愣愣地看了他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