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共潮生(15)
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我感觉有人拉住我的手。偷偷睁开眼睛,看见他坐在床边,侧对着我,黑暗里,他只是个模糊的轮廓剪影,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把我的手放在自己的两只手之间。
他低着头,静静的揉捏着我的手。我不敢动,连大气也不敢喘,只能老实躺着,感觉着他手指间的一丝冰凉。
“越越。”他忽然开口,却不像是在叫我,更像是自言自语,声音漂浮,语气恍惚。我没有出声,他拉着我的手,俯身放在自己的唇边,喃喃的说:“越越,我很累。”
那一刻,他脆弱的,好像个玻璃人,声音低沉的,好像没有力气再说话。
“海潮。”我终于忍不住,坐起来抱住他。
“你醒了?”他转身,让我靠在他的怀里。
“嗯。这么晚了,累不累?”我假装没有看见刚才那一幕,抬头看着他说。
“不累。”他笑着摇摇头,那笑容,简直不堪一击。
我心疼得不再看他的脸,拉着他躺下。“我冷,你陪我好不好?”我能做的,就只有这点。
“好。”他钻进被窝里,从背后紧紧地抱着我。他的呼吸温热,每一下都正打在耳后最敏感的地方,让我整个人都渐渐软下来。我摸着他的手臂,他一动不动,很快就睡着了。大概真的是太累了吧。我暗自懊恼,我跟他的节奏竟然怎样也配不上,我做好了准备,他却不知道为什么犹豫了起来。
早上他起床,我模模糊糊的跟着睁眼。
“你多睡会,还早呢。”
“晚上早点回来吧。”我拽着他的衣袖发嗲。
“好。晚上我要吃粥。鸡肉的。”他笑笑说。
“嗯。没问题。”
他一只手指在我的额头上画圈,我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他盯着我。盯了很久,才闻到一股须后水的味道接近,接着便是一个吻,他刚刷完牙,唇间还有清凉的薄荷味,甜甜的,沿着嘴唇氤氲开来,我情不自禁的笑着。
有时候这样熟悉的感觉,让我觉得我们有一种老夫老妻的幸福,经过了时间的沉淀,却深深的扎根在心底最最安全的角落。
离开上海那天是星期一,他要上班,没有时间送我。独来独往我已经习惯,一个人在火车站的候车室发呆,到的有些早,无所事事的,盯着手表上的时间。他的手表我已经戴的习惯,看着秒针滴滴答答转圈,好像听到他的声音,如一团小小的火苗,暖在我的心底。
“越越,你这笨蛋,又把我的手机扔地上了。”
“越越,今天我们去吃生鱼片。”
“越越,什么时候陪我去维也纳?”
“越越,我保证不抽烟了,不对,我保证咳嗽的时候不抽烟了。”
他就这样一点一滴融入我的生命,只要闭上眼睛,我就能看见他翘起嘴角,神采飞扬的微笑。我低头暗笑,听见有人叫“越越”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幻听,抬头一看,一个高大修长的影子竟然就站在我面前。
“你不上班?”我又惊又喜。
“我不见你一下,要到半个月以后才能见呢,会想你的。”他真诚的说。
“我也会想你。”我也很真
诚。
“回家吃好睡好,回来我要验收的。”
“验收什么?验收我长胖多少?”
他没有回答,低头亲我的脸颊,他的气味独特而温暖,将要半个月不见,我心底一酸。
“越越,你早点回来好不好?”他眼眸墨黑,盛着浓浓的期盼,我点了点头,捏捏他的手,仰头说:“海潮,你一个人乖乖的,要按时吃饭,少抽烟,别喝酒,别太辛苦……”
他笑着打断我:“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再念叨火车就开走了。”他的嘴角翘起,因为天气干燥,嘴唇有些脱皮,我踮起脚尖,轻轻的吻了一下,像小狗一样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嘴唇,想记住他唇间淡淡的烟草味。
回家果然有惊喜。一进门,发现家里多了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碌。老妈迎出来,咋咋唬唬得叫:“我女儿回来了!”接过我手中的东西,朝厨房努了努嘴:“严叔叔,你老娘我的男朋友。大学教授。”这位严教授少言寡语却和蔼可亲,一个劲的夸赞我漂亮,可爱,能干。妈妈也幸福的年轻了很多,看着他的眼光,像个十几岁的小女孩。
我看着他们吃饭的时候互相夹菜,心尖悸动,若我能找到这样一个人,宠我到老,该多幸福。多希望他就是那个人。
吃完饭,我忍不住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叠信纸。
那还是上高中的时候,偶尔在文具店里看到的,粉红色,压着暗花,柔柔的纸质,软的,就像一颗在恋爱中的心。16岁的我,看见了就心动无比,毫不犹豫的买下来,盘算着以后写情书用。只是现在还是第一次拿出来,却对着纸笔,不知该写什么。踌躇了很久,翻出相册,找了一张我一周岁时拍的生日照,用信纸包了起来。照片里的我,穿的像个球,脸也圆圆的像个球,却不知道为什么,笑得极为开心,眼睛只剩一条弯弯的小缝。
寄出去的第三天,收到他的短信:那个圆滚滚的小妹妹傻乐什么呢?是不是看见帅哥了?我要放在钱包里,不开心的时候拿出来,跟着一起傻笑。
过年的活动繁杂而忙碌,我忙得团团转,陪着妈妈采购,四处拜年,跟朋友见面,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间。年三十的夜里,他给我打电话,两边都是零点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要大声叫着才能让他听见我在说“新年好”。我看着满天的烟花,听着他尖声的喊“越越我爱你”,心情就像这过年的气氛,热烈而欢喜。那个时候,我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踏着幸福的脚步来到的新年,会是我一生中,最黑暗,最痛苦,最不愿想起的一段日子。
第12章
新年的第一个噩耗,是年初五,刘黎的一个电话。
“越越,我跟他分手了。”她显然在哭。
“陆言飞?为什么?”过年分手,未免太离谱了。
“我怀孕了。”她抽抽搭搭的说。
“什么?”正在往饭店楼上走的我差点一脚踏空。
“所以他吓跑了。”
“那你怎么办?”我听着她哭,心急如焚。
“我不知道,打算去医院不要这个孩子。我跟爸妈说出去玩,现在已经搬回我们家了。”她一直说,一直哭。
“你等着,我今天就回来陪你。”我挂了电话就跟老妈说好姐妹家里有急事,买了最近的一张车票回上海。
当我赶回家时,已经快半夜了。
路上车很少,霓虹灯却永远不知道人间的悲欢,只是那样欢腾的亮着,衬的夜色格外漆黑。
推门进去,发现刘黎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眼睛有点红,脸色却很正常。
“回来了?明天陪我上医院。”她的口气,好像是感冒而已。
“你怎么会……”我走到她身边坐下,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不小心中奖了呗,也好,让我看清楚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她盯着电视,眼睛转都不转一下。
“他人呢?”
“挂了电话就杳无音讯。”刘黎镇定地说,转过脸来看了看我,意味深长的接着说:“所以说,男人没什么好东西。”
我沉默的坐着,想了想,发了条短信给他。
“海潮,我回来了,不过这两天有点事情,过两天再跟你联系。”
他没有回应。
“早点睡吧,明天早上还要去医院呢。”我拖着刘黎进房间睡觉。她一言不发,很听话的配合。
夜里很冷,我裹紧了被子,还是手脚冰凉,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身,站在阳台上,看着外面影影绰绰的漆黑,满地斑驳的烟花纸屑,鲜艳的红色已经褪去,脏兮兮的,粘糊糊的粘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