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谋之巾帼天下+番外(62)
柳叶思量了一下,道:“下官有一件事想请教大人。”江为东点头算是允了,柳叶续道,“当初在德清时,江大人曾与下官说湖州贪贿案兴许只是冰山一角,一旦揭开来便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大人可还记得否?”
江为东颔首:“自然记得。”
柳叶躬身:“下官实在是惭愧,宁俊生案子已经历时数月,到如今萝卜烂了,泥依旧还在坑中,实在是有负当初江大人的信任和举荐。”
江为东摆了摆手:“此事错综复杂,并非一时半会儿可以厘清的。有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个贪贿之案啊,就跟生病是一样的,你得一点一点治愈了它。”
柳叶连连称是,待江为东言罢,再道:“湖州案得以拿获宁俊生,算来刘胜的功劳才是居首,若是没有他将账册藏得巧妙,我等岂能短短数月内拔起树大根深的宁知府?哦,有一事不知江大人知道否?”
江为东侧了侧身子,认真听着,“何事?”
柳叶拢了拢衣袖,将手放进袖子里头取暖,徐徐道:“刘胜曾给京中朝中故旧写过信,多达十二封,分别寄给了御史台,六部衙门,大理寺,开封府……”微微拖了下话音,目光看似随意地在江为东脸面上扫过。
“有这等事?”江为东颇为诧异,“为何没有一个人出来为其言说?”
柳叶垂了垂睫毛,似有所思道:“兴许……在没有铁证之前,大家都不敢轻言妄动吧。”话锋轻轻一转,“若是这样的信有一封寄到了江大人的手中,大人您当如何?”
江为东不假思索:“若是我收到此样信函,自然是要呈报御前,奏请圣上派人详查。岂可听之任之?”
柳叶宽慰一笑:“江大人果然是朝中清流之臣。”
江为东端起茶碗,送到嘴边,顿了一下,“可惜我非刘胜故旧,他怎会写信给我。”
柳叶站起身,拢在袖中的手抽了出来,顺带着抽出一张纸来,“这是当时刘胜给我的名单,其上十二人便是他写信的人。大人瞧瞧,有认识否?”
当江为东看见陆润二字时,一口茶水呛在喉间,猛咳了一阵。
“柳少卿没有弄错?”
柳叶微微笑了一下,从另一只袖中又掏出一张纸来,“江大人怕下官弄错了的话,且看看这个,这应该是陆润的亲笔签名,大人应该认得。”
那是一张泛黄的契约。
周宅易主的契约。
“下官在追查孩童失踪案时发现东水门和陈州门之间有一座宅子,已然荒废,却从各种迹象表明,此间曾是失踪孩童的关押之地。”柳叶顿了一下,看了看江为东的脸色。
后者的脸色先是白,而后紫涨,神情若外头飘着的细雪。
“为此,下官特地着人追查房主是何人,然后得到了这个。”柳叶将交易契约往江为东面前送了送,“元佑三年八月初六立下的契约,陆润以三千两银子买下了这个宅院,特此立据。”
江为东略自嘲:“三千两银子,我一个工部员外郎的年奉不过七百两,他无非是我门下一个小吏,竟有三千两银子买下一个宅院?”
柳叶慢慢将契约收回袖中,“他有三千两买下宅院,却依旧委身大人门下做一个月奉不过数贯的文吏。大人以为何?”
“柳少卿不会是怀疑我吧?”江为东将手中的茶杯放回几上,嗒一声脆响。
柳叶笑了笑,“若是怀疑大人,我又何必说这些?”
江为东的面色逐渐缓和,“不管陆润涉入多深,他毕竟是我门下的人,我必然是难辞其咎。”朝柳叶拱了拱手,“多谢柳少卿不疑,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绝无托词。”
柳叶拱手回礼:“有大人这句话,我便放心了。只是那陆润,我将带大理寺,还望江大人莫怪我未告先拿之罪。”
江为东摆了摆手,“若不是柳少卿恰巧遇见,将其截下,只怕让他给跑了,那样我就更说不清楚了。是以,柳少卿何罪之有?何罪之有啊?”
柳叶颔首致意,再略坐了坐便起身离开。
江为东看着这个貌似孱弱的少年少卿,心中甚是感慨。当初在德清初见,便觉得他有一股子他人所没有的劲儿,却一直想不明白是什么。今日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游廊转角,方恍然,那就是一根绝不弯曲的脊柱。
朝中若是多几个这样的人,该是大宋的幸事也。
“老爷?”管家凑过来低声,他觉得这个时候的老爷应该会有一些吩咐。
江为东负手叹了口气:“你去将府中的每个人都详查一遍,”顿了一顿,“从祖宗三代开始。”
向来以清流自居的自己身边居然有一个隐藏如此之深的人,江为东觉得后脊背有点发凉。端起茶来想要暖暖身子,却又豁地停下,将茶盏往几上一放,“以后不要再上竹叶茶了。”
☆、第五十三章
十月初四,雨霁,天渐次回暖,竟有了十月小阳春的感觉。
出得青坊街,有一处小园林,里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虽说不如四大皇家园林来得恢宏,却也是细小中显得雅致。园中栽有四时花草,一年四季皆是芬芳不断。此间菊花正当时,却又杜鹃,海棠等错以为阳春到来,零星开了一些出来。星星点点,虽不如春夏来得浓烈,却因其难得的几朵而显得弥足珍贵。
小宴设在绕过两道曲径,再登上数十级台阶的凌枫阁中。
凌枫阁位于一座堆积而成的假山之上,约有五间房那么宽阔,东北两角分隔了两个小间,一为休憩室,一为厕房。其余皆是用一些软帘稍作隔断。
阁楼四周皆是草木花卉,虽没了春夏的葱郁,却平添了几分秋冬残荷的味道。打开四周的门窗,有一种通透之感。
小宴是赵煦着郝随备下的,宴前先是清茶浅饮。
赵煦携着柳叶一步步登上凌枫阁,泥炉上煮着的茶恰到好处。倒出两杯来,茶香瞬间弥漫在整个阁楼。
有琴音响起,丝丝绕绕伴着香炉里的轻烟,缭绕。
无双姑娘还没到,赵煦不时向来路张望,盼切之心全然流露。
柳叶垂首默默地喝了几盏茶。
“伯植,记着,一会儿在无双姑娘面前我叫宋咏,一个闲散的公子罢了。”赵煦再一次嘱咐。
柳叶颔首,轻声回了声是。
候在阁外的郝随道了声“来了”。
只见一袭白衣缓缓从石阶上来。白狐裘的披风下是同色的窄身夹袄,裙摆随着脚步微微晃动,好似煽动翅膀的蝶。
兜帽在头,薄纱覆面。无双姑娘跨过门槛。
赵煦忙不迭起身迎了过去,言语间尽是温柔:“劳累了吧?快坐下歇歇。”
无双微微颔首,在一旁坐下。
见无双依旧带着面纱,赵煦又道:“这是我的……兄弟,柳伯植,自己人。无需太拘泥。”
无双微微欠了欠身算是见礼,身后跟着的小丫鬟小翠开口道:“两位公子见谅,我们无双姑娘唯有在亲近的人面前才摘下面纱,而且近几日因为气候原因,无双姑娘偶感风寒,摘下面纱怕将风寒传给周边的人。”
赵煦登时紧张了,拉住无双的手切切问道:“怎么染了风寒也不言语?还出来赴宴,该是我去看你才是的。”
铛,一声响,有茶盏落下,在桌面上骨碌碌转了个圈,柳叶尴尬一笑:“手滑了。”
赵煦微微一愣神,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脑中升腾,待他要去抓时却是一闪即逝。
“宋公子之约,早便已经定下,无双怎么能爽约呢?”无双轻柔的声音从薄纱下传出,许是因为风寒,那声音听起来多了几分柔弱,倒少了以往的气息。
赵煦颇为感动,又是着人送来暖炉,又是着人熬制姜汤。
一群子人围着无双来回转,柳叶悄悄退了出去倒也无人察觉。
晡时一近,再怎么和暖的小阳春也开始瑟意丛生。柳叶抱了抱身子,方才在屋中将大氅脱了下来,此刻就穿着夹袍,显得有些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