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奴(628)
“你们不是耶律大用的人么?怎会不是敌人?”
扎合因为秦大王的背信弃义早已怒不可遏,大吼道:“谁说我们是他们的人?我们跟他们毫无关系。若是他们的人,他们怎会不来救我们,眼睁睁地看我们死?”
安罕听他言之有理,也是,耶律大用并未派遣任何人救援。他好奇地看着扎合舍命救护的两个人,花溶野人装扮,黑夜中又满脸血污,头发散乱,看不出男女,只看那个倔强的小孩子,问:“扎合,这个小鬼是谁?以后长大了必成我们的劲敌。”
扎合不假思索:“我的儿子。求你放过他们。”
“真是你儿子?你娶了野人女子?”
“安罕,求你放过他们就行了……”
安罕犹豫一下:“扎合,不是我不放你,需知军纪严明,我是不敢。这样吧,你随我回去,我可以替你们求情……”
就在他说话之时,扎合忽然抓起二人的手,就往反方向冲去。安罕还没反应过来,手下人立刻问:“追不追?”
他故意犹豫一下,才慢吞吞说:“快,左边好多敌人杀来,快……”
左边只剩下苦撑的几名野人勇士,他一马当先冲过去,手下人等也跟了过去。得此喘息,扎合带着二人冲过了浇花河,在这里,先行的野人已经护送着孩子们离开,但那群老弱却被困在林中动弹不得。
花溶丝毫也不敢松懈,心几乎要跳出胸腔,蜿蜒的火把表明,金军正在大举追来。
“小哥儿,我们该怎么办?”
“追上去,追上大蛇他们。”
“可是,金军已经追来了,我们怕是……”他话音未落,只听得轰隆隆一声惊雷,伴随着一道闪电,整个世界亮如白昼。但雷声仅此一声,随后,瓢泼的大雨便倾泻下来。
正文 第526章 不忍心
豆大的雨点一时三刻还不能渗透秘密的丛林,可是,花溶却几乎高兴得要跳起来,因为前面的火把,忽然就熄灭了,显然是被大雨淋熄的。金军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迷失了方向,又怕陷入包围,不得已,便退回了驻地。
得此喘息,众人算是暂时摆脱了杀戮,可是,这一群老弱病残折损这么久,又如何能顺利走出丛林?
花溶问一位年老的长者可否冒雨前进,可是,老者却摇头,说这样的大雨天,往前走也是死路一条,幸好没再打雷,否则,呆在这里,迟早被雷劈死。
这一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但大雨停后,却陷入了更加漆黑的世界,此时,正是黎明之前,伸手不见五指,众人又不敢生火,怕引来金军。
陆文龙不怕战场上的厮杀,却害怕这铺天盖地的黑夜,紧紧抓住妈手,牙齿微微打颤:“妈妈,会不会有魔鬼?”
花溶紧紧搂住他,刚刚差点失去儿子的一幕几乎令她崩溃,她在儿子耳边低声说:“不要怕,有妈妈在,魔鬼也不敢来。”
“小哥儿,我真的想不到秦大王是这种人……”扎合的声音传来,愤愤的,带着一股黑夜的焰火味道。
花溶忽然想起先前那一幕,问到:“扎合,那个安罕是什么人?”
“他跟我早前在同一支军队里服役,有一次他受伤了我曾救过他,算是跟我有点交情。不过他后来高升了,听说是在完颜海陵麾下,怎么又调归四太子了?”
陆文龙听得是熟人,喜道:“扎合叔叔,我们岂不是有救了?”
扎合苦笑道:“他只是个小将,做不了主,今日已经算放我们一马了。文龙,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们的。”
花溶在黑暗里凝视他的方向,忽然热切起来:“扎合,你可不可以带文龙先走?”
“小哥儿!”
“妈妈!”
此时,天色已经微明,又也许是在黑暗里久了,已经适应了周围的环境,眼睛能看到一点点东西了。三人身上都是尘土鲜血,尤其是花溶,她披头散发,满脸血污,浑身湿淋淋的,已经没有了个人样。这是临安一战后,她遇到的最凶险的一次。只是,那一次还有丈夫并肩作战,这一次,却是自己带着一个儿子,朝不保夕。
陆文龙也是浑身湿淋淋的,花溶拿出一块湿润的帕子擦在他的脸上,洗去他脸上涂抹的野人孩子的色彩,孩子又露出了白皙俊美的容颜。
“妈妈?”
“儿子,你洗干净。”
“为什么?”
花溶摇摇头,无法向儿子解释。心里怀着可笑而又微弱的希望,如果四太子看到这个孩子,看到他的本来面目,希望他不要痛下杀手,如此而已。虽然她知道这样的想法无异于痴人说梦。
逐渐升起的朝阳里,扎合看着她认真替儿子洗脸,他虽然粗豪,也眼眶发热,转过头,不忍看这一幕。
已经喜好了,英俊少年虽然身上有些微轻伤,可是,他已经长身玉立,快跟母亲一样高了;然后,明年、后年,他就会大大超过母亲,真正长成一个男子汉了。
花溶拍拍他的肩,柔声说:“文龙,你先过去喝点水吃点东西。”
陆文龙也渴极了,他一走开,花溶才看向扎合。二人目光相对,扎合才低声问:“小哥儿,我们现在怎么办?”
她也压低了声音:“扎合,我不想让我的儿子遇到危险,我希望他活着,你如果带他出去,就一定去找小虎头,代我照顾他们兄弟俩……”
扎合声音哽咽:“小哥儿,你怎么不走?你带文龙走!”
“你放心,我一定会来找你们。”
“你骗人!小哥儿,如果能走,你为何不跟我们一起走?”
花溶失望地看一眼身后的男女老幼,这场战争,直接也好间接也罢,或多或少也算是自己带给他们的,自己怎能独自逃之夭夭,让他们血流成河?人家都说男子汉有所为有所不为,难道女人就能临阵脱逃?这是她多年军旅生涯养成的,是岳鹏举带给她的习性!
“扎合”她压低声音,“小虎头的地址我告诉你,你一定要去找他。他无人照顾……”
“秦大王安顿了他就会照顾他……”扎合原本理直气壮,此时,却说得毫无底气,秦大王连花溶都不救,何况她的儿子?
花溶的眼神十分黯淡:“扎合,鹏举只有这一丝血脉,如果小虎头有什么意外,我这一辈子就算活下去也没有指望了,扎合,请你帮帮我,求你了,扎合。”
“不……小哥儿,你走。”
“扎合,算我求你了。你就替我做这一件事好不好?如果小虎头无人照顾,他该多可怜?”她声音哽咽,小虎头独在异乡,已经无父无母,可他却天天盼望着妈妈回去接他。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做得何其失败。
“小哥儿,你才最能照顾他,你该回去……”
她咬着牙齿,身子背靠着一棵大树,有些伤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自己带着文龙,凭着自己的功夫,冲出去的把握太小了。扎合比自己的功夫好得多,而且安罕还可能放他一马,他离开,逃生的把握就大得多。而且,经历了这许多事情后,已经疲倦了,报仇雪恨的心,天涯奔波的苦,战争的残酷,就算自己活下来,乱世纷纭,一个单身女人要照顾两个儿子又何其容易?不如卸下这幅重担,让扎合去承担。他是个男人,谋生的本事总比自己强。两个儿子跟着他,总比跟着自己安全。
她柔和地看着对面那个高大的异国男子——还是敌国男子。人生是多么奇妙,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竟然唯有这个萍水相逢的人陪着,生死相依,生死相托。没有胡汉恩怨,没有一切纠葛,只有着人类最单纯和干净的情谊。
原来,最美好的情谊,真正只能蕴藏在最卑贱的人身上。
扎合迎着她的视线,那么温柔的神情,忽然后退一步。那是一种隐藏在内心的久远的秘密,几年前,在那个射柳节上第一次见到她的真面目——那是草原上的女神,高山上的圣女,是一代名将岳鹏举的妻子,高高在上,自己只能仰望。可是,深深埋藏在心底的秘密,那些自己都不敢说破,从来不肯说出口的秘密,谁又知道?就算再次重逢,她已经成了寡妇,自己依旧只能小心翼翼,只能跟随,不敢说破,只求能天天在她身边,便是这一生最大的幸福。所以,她一开口,他便丢了自己的那个小摊子,跟在她身边,别说是去野人部落,就算是下地狱,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