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奴(617)
陆文龙拍着手哈哈大笑,花溶也忍俊不禁。扎合这些年穷困潦倒,无钱娶妻,她本就承诺过要帮他娶个妻子,这些野人少女单纯善良,又健美婀娜,比之外面的女人毫不逊色,扎合若能在里面找一个,也不失为良配。
她盘算着,扎合已经灰头土脸地跑过来,神情张皇,陆文龙笑得合不拢嘴,冲他直做鬼脸:“扎合叔叔,人家那么喜欢你……”
“文龙,你可不要胡说。”他惊慌失措地看一眼花溶,嗫嚅道,“小哥儿,不是,不是……我不是……”他越说越语无伦次,只能一个劲地说“不是,不是”。
陆文龙递给他一筒果酒:“扎合叔叔,你看你满头大汗,快喝点东西。”
他接过,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看一眼花溶,花溶这才微笑着说:“扎合,你坐下吧。”
他在她身边坐下,默然不语,脸依旧涨得通红。
花溶柔声说:“扎合,我以前就曾说过,等日子太平一点,就给你娶一房媳妇,你年龄也不小了,该成家生子了……”
“小哥儿,我不是……”他搔着头发,“小哥儿,我没有……”
她温和地看着他:“扎合,这里的女孩子很好,一点也不比外面的差,她们单纯善良,甚至胜过外面的女孩子……”
他第一次打断了花溶的话:“可是,小哥儿,我并不想在这里娶妻。”他的声音非常低,高大的身子掩映在火堆里,随手将喝干的竹筒扔到一边,重复道,“小哥儿,我不想……”
花溶甚是意外:“莫非,你嫌弃这些姑娘?”
他抓一下头发,苦笑道:“人家不嫌弃我就算好了,我哪有什么资格嫌弃人家?”
花溶松一口气,这不就结了?
“扎合,你听我说,此事,我完全尊重你的意见,我作为朋友,只是建议你。而且……”她想起自己那只箱子,里面还有一些零碎的小首饰,是变卖了之后剩下的。其中有一对不错的耳环,她本就是想留给扎合娶妻的。但见扎合态度并不热心,她也不再一再相劝,反正这里的姑娘热情,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哪怕扎合再多顾虑,总有一天也会坚冰融化。
众人谈谈说说,载歌载舞,直到夜深了,才去睡觉。在树屋的门口作别,扎合看着花溶,欲言又止,见花溶马上就要进门了,才鼓起勇气:“小哥儿……”
花溶见他神色那么奇怪,笑道:“扎合,你想说什么?”
“我,我,我……”
花溶见他吞吞吐吐,就说:“时候不早了,你也先去歇息吧,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扎合不能再说什么,只好怏怏地转身离去了。
花溶母子住在一间木屋里,陆文龙今日见扎合总是怪怪的,忽然问妈妈:“妈妈,扎合叔叔如果娶亲了,还会不会对我们像现在这样好?”
这个问题可把花溶问住了。在这之前,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更不会设想扎合结婚后的情景。她看着孩子期待的眼神,忽然明白,他是不希望扎合结婚的,因为这些日子,扎合待他很好,犹如父兄。她心里一凛,竟然忽略了孩子的情绪和占有欲,想了想,慢慢地柔声说:“儿子,扎合叔叔总是要成亲的,他成亲后就会有自己的子女,我们不能一味指望着他帮我们,再说,你有妈妈照看,妈妈不会让你过得比其他孩子差的,你明白不?”
陆文龙点点头:“唉,妈妈,我好想见到小虎头,我还没见过他呢。”
花溶笑起来,却心里一酸,不但要复仇,还要独立养育两个儿子,肩上的担子越来越沉重。可是,这样的沉甸甸却带着无比的喜悦。有孩子就有希望,所以,自己一定要变得更强大。
陆文龙已经睡意朦胧,花溶拿了一张当地人不知用什么方法织造的粗麻木被子给他盖上,陆文龙口齿不清,忽然说:“妈妈,那个坏蛋来找过我……”
“啊?什么坏蛋?”
“就是那个大坏蛋伯伯,他说他叫秦大王。妈妈,以前他叫伯伯,现在竟然要我喊他阿爹,他说我是你的儿子,就是他的儿子,他真是可笑,我怎么会是他的儿子?不过他真好玩,还教我功夫,本来,他说要来看我的,却不知怎地就不来了,他撒谎,这人不好,撒谎……”
花溶呆了一下,秦大王竟然专门跑来看陆文龙?自己的儿子就是他的儿子!?
“儿子,你喜不喜欢他?”
“还行,这位伯伯蛮有趣的,功夫也好。就是撒谎令人讨厌……”
花溶笑起来:“他不是撒谎,因为他前些日子受了很重的伤,来不了。”
“啊?妈妈,他怎么受伤了?”
花溶看着他的眼睛,低叹一声:“他是跟四太子作战被打伤的。”
陆文龙奇怪地发现母亲是说“跟四太子”而非昔日那样说“跟你阿爹”。他急忙问:“我阿爹怎样了?他有没有受伤?”
阿爹!金兀术才是他阿爹!
花溶摸摸他的头发:“儿子,你别担心,四太子没受伤,他好好的。他兵强马壮,不会受伤的。”
陆文龙甚是自豪:“真好。我阿爹是大金最大的英雄,秦大王坏蛋当然不是他的对手啦。哈哈,真好,我阿爹打败秦大王,妈妈,阿爹是不是天下最大的英雄?我长大了一定要向阿爹学习……”
正文 第516章 黑月光
花溶简直无言以对,也没法斥责孩子。他从小在金兀术身边长大,已经习惯了这种方式,习惯了崇拜自己的“阿爹”。这难道能怪他?
她的语气非常温和:“儿子,其实战争是很不好的。”
“哪有不好?要打仗,我们大金才会有牛羊马,有金银,有漂亮的衣服和珠宝……”
这是金兀术灌输给他的?
花溶眉头一皱,陆文龙见妈妈脸色变了,奇怪地问:“妈妈,我说得不对么?”
花溶舒展了眉头,声音更是温和:“儿子,妈妈给你讲一个故事,你慢慢听……”
“好啊。”
花溶便开始讲,从开封之难到淮扬大屠杀,中间,只省略了陆登夫妇的死。她语气温婉,但叙述清楚,到动情处,甚至声色俱厉泪如雨下。陆文龙最初是躺着,后来竟然睡意全消,坐起来,聚精会神地听妈妈“讲故事”。
“妈妈,真的么?真是这样?后来怎么了?”
“杀了几万人?那么多?”
“淮扬那些姑娘都被杀死了?东西都被抢了?”
“呀,妈妈,那些人可真坏,要是我看到他们,就杀了他们……”
他边听边问,不时义愤填膺,不时热血沸腾,方第一次明白战争的残酷和血腥。
花溶讲完,神色十分疲惫,闭着眼睛,半晌无声。
陆文龙怯生生地拉着她的手:“妈妈,这些都是你亲眼见过的么?”
“对,妈妈都经历过,有好几次,妈妈都差点丧生在金军刀下……”
“妈妈,我不知道金军竟然这么坏。”
战争就是这样。金军坏,宋军坏,辽军也坏。
军队就是少数别有用心者的杀人工具。
花溶这些话连跟丈夫都不曾探讨过,此时,却如老先生一般苦口婆心地教导儿子。心里隐隐地害怕,如果儿子观念里根深蒂固保持着对金军的“自豪感”,后果真是难料。所幸这长长的故事讲完,陆文龙已经小大人一般托着腮,沉思起来,语气也非常深沉:“妈妈,以前我总认为打仗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不知道会死这么多人,会这么可怕。”
终究是本性善良的孩子,此时十一二三岁,正是他性格形成的关键时期。花溶也不再跟他讲什么大道理,只说:“儿子,你若喜欢听,以后妈妈将所经历的战争都告诉你。”
他惊叹:“妈妈,你讲的故事真好,明晚继续给我讲吧。”
此时,外面北风呼啸,雪花纷飞,花溶牵了被角盖好儿子,看着他沉沉地睡去。这孩子可真俊俏,剑眉星目,眉头十分舒展,尤其,他善于学习,分辨是非。花溶甚是欣慰,有朝一日,他长大成人,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不枉自己辛辛苦苦在野人堆里拉拔他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