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奴(560)
他这才第一次提起女儿:“汀兰,她可还好?”
“好,好得很。”
“是否怀孕?”
秦大王大笑:“老子走的前夜,夫人略微呕吐,叫郎中一看,说是喜脉,老子怕她一路上颠簸,所以没有带她一起来看你……”
耶律大用自斟一杯,一饮而尽,双喜临门,这孩子一生下来,自己和秦大王的结盟才真正算得上是牢不可破了。
清晨的露水洒满帐篷下的草地,大树上系了一只风铃,一阵风来,发出叮铃叮铃悦耳的声音。
陆文龙举着双枪跑回来,他才刚结束晨练,红扑扑的脸上满是汗水。
远远地,他见金兀术大步走来。金兀术从未这么早来过,他迎上去,高兴地问:“阿爹,你怎么来了?”
金兀术拉着他的手:“儿子,你有没有进步?”
他连连点头:“阿爹,妈妈天天教我箭法,我进步很快。”
金兀术的目光看向帐篷,门掀开,一个苗条的人影缓缓出来。再也不是昨日的盛装艳服,她换了一身淡绿色的简衫,紧身胡服,如草原上奔跑雀跃的女郎。这样的清爽,反倒添加另一份风情,他很是喜悦,上前一步:“花溶,今日去大帐篷吃早点。”
她微微一笑:“四太子这么早就来接我们去吃早点?”
因为没做过这样的事情,所以竟然有些不好意思,金兀术摸摸头发,呵呵一笑:“花溶,走吧。”
陆文龙对这一陌生的情况感到高兴,分别拉着二人的手,天真地问:“我们以后是不是每天都和阿爹一起吃早点?”
金兀术看看花溶,才点点头:“儿子,只要你喜欢,阿爹天天陪你。”
陆文龙的目光转向花溶,花溶笑着,没有开口。
一进去,才发现四太子的豪华大帐篷,第一次如此冷清。
昔日的摆设稍微做了一点改变,他独坐的案几,换成了宋人当时最流行的长方形的饭桌。上面摆满了各种早点,甚至包括宋国的米粥,小菜。
母子二人均觉得意外,三人坐下,金兀术笑着说:“吃吧,你们看哪些喜欢?以后我就吩咐厨房多准备这些。”
还是小孩子沉不住气:“阿爹,耶律娘子她们呢?”
他给儿子挟一片咸肉,不经意说:“阿爹逐渐老了,越来越不喜喧哗,人多嘈杂,所以将帐篷分开了。耶律娘子和王娘子等人分住另一间帐篷……”
陆文龙睁大眼睛,又惊又喜:“真的吗?阿爹,真是太好了。对了,那个妖精呢?”
金兀术面上一红:“阿爹不喜欢西域人,今早已经将她送给了右丞相……”金国的右相和四太子有紧密往来,金兀术这一招,真是一举两得。
“儿子,以后凡是你不喜欢的,阿爹便不许她再在家里出现了……”他的话是对儿子说的,眼睛却看向花溶。花溶暗暗意外,四太子这是干什么?风流倜傥,寻花问柳的四太子,这是要表明自己洁身自好或者其他什么?
她慢慢喝粥,一抬头,接触到他的目光,微微一怔。相识许多年,她从未见过金兀术这样的目光,满含热切,又充满诚挚。当然,怪异的不止是他的目光,而在于他的鬓发——昔日意气风发的四太子,发角竟然有了一缕白发。
老了,争斗多年,原来,大家都老了。
金兀术本来就比她和岳鹏举年龄为长,其时,金兀术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因为多年南征北战、加上金国宫廷的争斗,劳心劳力,这些日子闲下来,又纵欲过度,所以较之一般人老得更快。
这是花溶这些日子来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他,心里也不胜唏嘘,忽然有了微微的摇晃和退却之意:如此下去,如何是好?她希望的是四太子府喜奴儿之流越多越好。要的就是他的纵情,而不是专情,因为自己根本不需要他的任何方式的“情”。
可是,这个念头很快被打消,四太子,他饱读南朝诗书,秉承了南朝文士的一贯特色,誓言来得快也去得快。此番分开耶律观音,赶走喜奴儿,花溶敢打赌,也许不到半个月,甚至要不了这么久,四太子就会忍不住,再次涌出来什么奇奇怪怪的侍寝美女。
像著名的汉武大帝,宁可三日不吃饭,不可一日无妇人。成功男人,尤其是武将,对女人OOXX的欲望特别强烈,他要是能变成情圣,秦桧就该自动伸长脖子来送死了。这可能么?
花溶不动声色,只问他:“四太子,秦桧那边情况如何了?”
金兀术皱着眉头:“王君华滞留在此这么久,秦桧竟然从来不曾遣人问候打探。看来,这老匹夫早就心怀异志了。我已经和狼主商议,现在赵德基在江南偏安,日益坐大,金国再要南下,也困难重重,要掣肘赵德基,唯有立宋钦宗。在前日的军事会议上,大多数大臣都同意这个建议……”
花溶急忙问:“要何时才能实施?”
“等这个夏日度假结束就开始。”
她长长地松一口气,又觉得严重不妥,若是南北对峙,再立一个傀儡,汉人最讲究正统和名分之争,如此,岂不是永无宁日,宋国自己就会内斗不休?
到时,不要秦桧杀不着,北方却先一片混乱,四分五裂,自己岂不是罪莫大焉?
可是,她也明白,金兀术只是打着替自己复仇的旗号,真正的策略,他必是从大金的利益考虑,在大局上是不会因为自己而改变的。现在,他不过是顺水推舟,以诱杀秦桧为名,全力推行他渴望已久的“南北分治”,以便火中取栗。
她思到此,更是心惊。
“儿子,今日阿爹带你们去一个很好玩的地方……”
“妈妈去不去呀?”
金兀术看向正在发呆的花溶,忽然凑在她耳边,低声说:“花溶,我们还从未约会过……”
去年元夜时,
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
人约黄昏后
他忽然想起当年轻烟桥的那次“约会”,自己卧坐桥边,听流水潺潺,时间如流水,一点一点的逝去,佳人却总是不来。匆匆,已经多少年过去了,自己,也从盛年走向了中年。
一时有些恍惚,如盛世的一场寂寞倾诉,忽然就不能自已。
因其如此,竟似懵懂的少年,再也不敢冲动,只怔怔地看着她。她还在沉思,一身简素的衣服,不若前两日盛装下刻意的妩媚和亲热。
这样冷冷清清的花溶,才是记忆中的花溶,也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第一次钟情的开端。
女人啊,向来是要多少就有多少,想要谁,便要谁,从不曾这样拉锯纠缠,许多年了,还是隔着一层轻烟,抓不住,靠不近。
他嘴唇翕动,却是干涸的,想说几句什么,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头脑里,一片空白。
陆文龙原是兴致勃勃的,此时,却见阿爹和妈妈,二人表情各异,不言不语,他觉得奇怪,小小的孩子却又明白,此时开口,仿佛不那么恰当。便一个人下了桌子,蹑手蹑脚,直到走出帐篷,他悄然张望,阿爹和妈妈,这两个人,竟然谁都没有发现自己离开。
远远的,耶律观音在新建的帐篷后面探出头,看哪个蹑手蹑脚走出来的孩子。他一身绿色的金人装束,背着弓箭。他的辫发左衽,被改良,扎成一条冲天的辫子,像一个脚踩风火轮的火孩儿。
她咬紧牙关,身边,传来王君华的唉声叹气:“妹妹,这可如何是好?”
一夜之间,四太子作出决定,妻妾分局,将喜奴儿等几名年轻美丽的侍妾送给一些需要刻意拉拢的高官。他如此大刀阔斧是想表明什么?有了那个女人便天下足?
她的手指按在衣袋里,捏着那个小小的药瓶,那是耶律大用给的利器。自己不得不出动利器了,可是,要在花溶身边寻机会,又谈何容易?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那是用一种特殊的树叶吹出的曲调。她心里一震,稳住心神,又和王君华敷衍了几句,找了借口,独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