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奴(544)
这是一个阴天。
花溶睁开眼睛,眼皮是倦的,浑身是软的,神智也有些麻木。她坐起来,满地的碎片,一屋的凌乱,仿佛曾被一条野猪闯进来肆虐。
她的目光落在地上,一个人乞丐般躺在碎片堆里,睡得正沉。多年的军旅生涯,再怎么艰难都能睡着,金兀术,他终究还是军人作风,不曾被这些年的荣华富贵泯灭了斗志。
她慢慢起身,绕过他,走出帐篷。
绿的草,绿的树,她听得后面微微的脚步声,是陆文龙满脸的担忧:“妈妈,阿爹有没有好?”
她看着孩子身上的单衫:“儿子,你怎不换上马装?”
小小的少年羞涩一笑:“我觉得这个比较好看。”
爱美是人的天性,尤其是少年人。
“妈妈,阿爹呢?”
“他还在休息,你别去打扰他。”
他欲言又止:“阿爹到底得了什么病?”
“一点小病,很快就会好的。你放心。”
他从未听妈妈说谎,自然深信不疑。“妈妈,今天我想跟阿爹共进早餐。你也一起,好不好?”
她笑起来,摇摇头:“妈妈还有一点事情,你们先吃。”
他很是失望,花溶暗暗叹息,也不解释,翻身上马,独自往前面的草地而去。
一枕黄粱,嘴里干得发涩。
金兀术翻身坐起来,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隐隐作痛,划破的手臂,血腥凝结干涸,呈现出一种紫黑色。仆役们鱼贯进来,开始扫除。谁也不敢多问半句。两名亲兵打来冷水正要替他敷衍包扎伤口,陆文龙跑进来,气喘吁吁:“要热水,妈妈说要温水才行。”
他眼睛一亮,拉住儿子:“妈妈呢?”
“她出去骑马了。阿爹,你病好了么?”他抬起头,不无担忧,“阿爹,你究竟得了什么病?”
他若无其事:“昨日喝多了,现在已经没事了。”他的目光落在儿子的衣服上,依旧是昨日的那件衫子,腰上还有豹皮的腰带。
他微微皱眉:“儿子,你为何不换衣服?”
陆文龙天真地问:“阿爹,你不喜欢这件衣服么?我觉得很好看,是妈妈给我做的。”
他无语,径直走出去,连陆文龙喊他吃早餐也没听见。绿色,无边无际的绿色,草原的清晨吹来徐徐凉风,带着青草特有的草腥味,那是一种他已经习惯的芬芳,那么美好。可是,这草原上与之并辔驰骋的人呢?她又在哪里?
大帐篷里,等着耶律观音和王君华以及其他浓妆艳抹的侍妾,她们都在等待着自己的宠幸,他苦笑一声,觉得人生那么荒唐,就像一场彼此的折磨。
正文 第455章 代价
草原深处。
耶律观音跪下,声音急切:“太子殿下,求您帮帮奴家。”
耶律大用的黑色袍子隐匿在深草丛里,只露出一只带着面具的头,整个人像漂浮在野草丛里,十分恚怒:“你好大胆!竟敢到这里找我?”
“太子息怒,奴家并非不知分寸。奴家行踪隐蔽,不会有任何暴露。您请放心。奴家前来,只是希望得到您的帮助。”
“要我如何帮你?”
“花溶被四太子封为王妃,她的儿子也被立为了王子,继承了世袭之位。奴家即便怀孕,也没有机会了。太子殿下,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花溶死,只有她死了,奴家才能对付那个野种……”
耶律大用半是好奇:“真是花溶的儿子?”
“不是!她不过是仗着那个野种,在四太子面前不停诋毁。现在四太子严令妃嫔接近她们母子,保护得天衣无缝,奴家再要下手,就难上加难。”
“难道我给你的药不见效?”
“有效!若非如此,四太子绝不会允许奴家呆在太子府。”
“你还想本太子如何帮你?”
“我要除掉花溶的药,要神不知鬼不觉,不能让四太子有什么察觉,太子殿下,您一定有这样的毒药,求您帮我。只要奴家做了王妃,生下王子,一定不惜一切代价回报您,回报我大辽……”
耶律大用摇头。
耶律观音又失望又惊讶:“为什么?难道太子殿下也对付不了花溶?”
“因为花溶还有用处。”
她不该再追问,又失望又气愤。花溶能有什么用处?一转念,想起公主李汀兰,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公主已经嫁给了秦大王?”
耶律大用冷冷说:“不要问太多!你可以干掉那个孩子,但花溶不行。”
“为什么?”
“这与你无关,不该问的就不要多问。”
“可是,奴家没有下手的机会!他的所有饮食起居都是花溶亲手负责,平常,还有八名亲兵护卫,顷刻不离。”
“机会是等来的。你急什么?”他递过去一只小小的药瓶,“这是慢性毒药,你可以寻找机会,死后也没有中毒迹象。”
耶律观音拿着药瓶,眼睁睁地看他飘然离去,胸腔内的郁闷得不到缓解,杀陆文龙?花溶一天不死,自己怎能对那个野种下手?她咬紧牙齿,难道除了耶律大用,自己就想不到其他办法?绝无可能!
射柳节的人群还在延续新一天的狂欢,草原仿佛一个盛大的集市,熙熙攘攘,到处可以见到身着鲜艳衣服,策马狂奔的人。孩子们,姑娘小伙们,猎狗们,羊马们,声音混杂,热闹非凡,到处是唱情歌的人儿,舞蹈的人儿,游牧民族的豪放风格,展露无余……
花溶置身其间,方明白大隐隐于市的道理。在这里,一切都不奇怪,各自有着各自的欢乐,除了一些热情豪放的小伙子,没有任何人会盯着你,仿佛是一个和谐的天地。一名辫发左衽的勇士,手里提着一把大刀,冲过来,神采奕奕,用的是女真语:“嗨,美丽的姑娘……”
花溶一怔,这声音好生熟悉,可面容却微微陌生。她心里一动,只见那个男子依旧笑眯眯的,神色不变,声音却压低了:“岳夫人……”
她一下明白过来,策马跑在前面,男子追上来,远远的,人们只看到一对追逐的男女,射柳节本来也是一个变相的相亲大会,给金国的勇士们追逐心仪姑娘的机会。
二人奔出去老远,四周静悄悄的,唯有一些嘹亮的歌声还回荡在树梢的末端。花溶勒马:“刘武,你怎么在这里?”
他乡遇故人,刘武也很开心:“我随耶律大用来这里查探消息。女真人的射柳节,要员汇聚,有很多重要的军事情报。”
原来如此,难怪他伪装得那么天衣无缝,连花溶都差点没能认出来。
“岳夫人,你怎会在这里?”
她一时回答不上来,千言万语,也不知该如何向刘武提起。
“岳夫人,岳相公之死,天下皆知他冤枉,都是秦桧这个狗贼害了他……”
天下人责怪的都是秦桧,因为人们不敢轻易责怪君上,赵德基,这个比秦桧还坏的东西,就这样隐匿背后。
花溶无语,刘武低声说:“岳夫人,我不能离开太久,怕引起怀疑,我走了,你保重。”
“你也保重。”
刘武调转马头,花溶终于还是犹豫着问出口:“秦大王,他还好吧?”
刘武勒马,也有些犹豫,但还是说出来:“我一直在辽国边境为耶律大用练兵,不曾回去。但前不久,岛上有兄弟前来,说大王已经和耶律小姐成亲了……”
秦大王成亲了!
秦大王终究还是娶了李汀兰。
花溶像挨了一闷棍,狠狠地敲在头顶,连最后的一点遮蔽也毁灭了,人生的所有后路都断绝了。
“岳夫人,你放心,兄弟们一定会好好照顾小虎头的,大王他也不是不念旧的人,绝不会亏待孩子……”
她听不见刘武在说什么,半晌,才稳住心神,微笑着若无其事地拉一拉马缰:“刘武,你忙你的,再见。”
“再见。”
刘武策马远去,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花溶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出老远一段距离,独自一人,仿佛被世界遗弃。她下马,倒在身边的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