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奴(487)
活着,多好呀。
秦大王眼眶发热,紧紧抱住小虎头,轻轻将她的手覆盖在儿子的手上:“丫头,儿子在这里,儿子一直在等你回来。”
她在迷糊中,听见他的声音,手挨着儿子软软的手,那么安心。又感激,虽然开不了口,却是感激的,迷迷糊糊里,这一路都在感激。
小虎头却被这双受创的手吓得不停后退:这个女人是谁?脸上那么多伤痕,双眼紧闭,身上也缠绕着层层的布条。这是谁呀?怎会是自己妈妈?她不是自己的妈妈。
“臭小子,快叫妈妈,快……”
他挣开那双手的抚摸,退一步,“哇”地一声哭起来:“妈妈……不……这不是我妈妈……”
秦大王大怒:“没良心的小子,自己的妈妈也认不得了?看老子不打你屁股。”
花溶眼睛睁不开,只眼角流下泪来。
小虎头怯怯地站住,终究是母子天性,他看见那双紧闭眼睛里流下的泪,不由得叫一声:“妈妈,我的妈妈……”
母子两人依偎在一起,他怯怯地伸出手抚摸妈妈的脸,抚摸妈妈身上的伤痕。小孩儿不知轻重,他微一拉扯,触动布条下面的伤痕,花溶的鼻端传来低微疼痛的声音。
“轻一点,别弄疼了妈妈。”
秦大王抱起他,叹息一声,对奶妈说:“带少爷出去,从今日起,每天要带他三次向夫人请安问好,陪伴夫人。”
“是。”
屋子里安静下来,花溶的手慢慢挪动,想开口说一句话,嘴唇蠕动,却说不出来。秦大王弯下腰坐在她身边,柔声问:“丫头,别担心虎头,我会照顾他。”
“秦尚城,秦尚城……”
她开口,说完这句话,又吃力地闭上嘴巴。是要谢谢他的,但知道用不着。自己不需要感谢他。这世界上,自己最不需要感谢的人就是他,他也不需要!
正文 第407章 温情
秦大王欣喜地迎着她温存而感激的眼神,多久了?一路的奔波,她天天几乎都处于昏迷状态,如今,竟然能开口说一句话了。他也不知是喜是悲,抓住她的手,眼眶发涩:“丫头,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不要怕,我天天都陪着你。”
她在迷迷糊糊里听他的声音,熟悉而亲切,那么温暖可靠。鼻端,是海边的风吹来的那种咸涩的空气,带着春天特有的芬芳,没有冰雪,是春天来了。阳光打在脸上,散发着热气,她的眉毛微微掀动,终于睁开眼睛,看到了头顶上蔚蓝的天空。
“丫头……”
秦大王欣喜若狂,她睁开眼睛了,终于睁开眼睛了。
她脸上带着微笑,手软软地挨着他的手,试着坐起来,可一动,身子如散架似的,钻心的疼痛,轻哼一声又晕了过去。
秦大王赶紧抱起她,快步来到早已收拾好的房间。
十几年前,这里曾是他的“皇宫”,几株芭蕉已经长得更加巨大,屋子早已经过重新修建,按照马苏和刘武的建议规划,修得十分气派,犹如一个美仑美奂的古堡。地面全铺上了从海岛上采集的一种类似大理石的岩石,上面有比大理石独特的隐形花纹,清凉而悦目。宽大的卧室里,三几只钧窑的大花瓶,里面插满了各种海岛上采集的鲜花。几枝粗大的野生玫瑰,连枝插下,如在一个大花瓶里盛开。一匹宽大的蜀锦铺开,白玉的案几,上面放了一只茶炉,几个同色系的官窑的玫瑰红茶具。床上的锦帐高高挂起,是一种柔和的月白色,小牛皮的凉席舒爽宜人。这些,都是赶在秦大王回来之前才重新布置的。
一路的颠簸,身子挨在舒适的床榻上,四周是野玫瑰的芬芳,带着淡淡的甜蜜的花粉气息,花溶闭上眼睛,再一次昏睡过去。经历了太多事情,需要休息,长久的休息。
秦大王坐在她身边,摸摸她伤痕尚未退去的面颊,又悲又喜。又回到了当年的小岛上,又回到了洞房的房间,甚至是同一张床上。他一转眼,看到屋角里那口巨大的沉香木的衣箱。里面,全是崭新的衫子,红黄蓝绿,各色皆有。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以为这些衣服,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没想到,她竟然又回到了这里。
他走过去,打开箱子,拿出一件淡绿色的衫子。这是一件旧衫,正是她当年穿过的那一件,她一走,这衣衫就锁进箱子,似乎还散发着十七岁少女的馨香。
那时,多好。
他拿了衫子回到床边,从十七岁到三十几岁,多少岁月,多少日夜,终于,又能穿上了。
这时,也很好。
隔壁是一间巨大的书房,也是按照马苏的意见布置的。里面各种历年抢来的古籍善本、花笺字画,苏黄米蔡的真迹,王安石的词,一排的狼毫,上好的墨砚,如赶考书生的房间。只是,秦大王本人是从不进去的。此时,他却想起书房,喜不自禁:“丫头,快快醒来。醒了就教小虎头写自己的名字,然后,再给老子写几张。”
直到花溶完全睡熟,秦大王才慢慢从屋子里出来,往外面走去。
最后的一缕残阳,血一样洒满海面,波光粼粼,海水一半冰红,一半碧蓝。海鸥成群结队地飞过,翅膀拍起浪花,风平浪静。
杨三叔走过去,静静地坐在一边看海滩上玩耍的小虎头。他系绿荷边的肚兜,仿佛顶着荷花的娃娃鱼。他蹲着身子,以手托腮,全神贯注地正看一群被冲上来的浮游生物。浮游生物长长的触须,在沙滩上划出一种绿色的痕迹。一些小海龟便顺着这些痕迹,慢慢地爬啊爬啊。
杨三叔伸出手抱他,他却不依:“爷爷,海龟……海龟……”
杨三叔从怀里拿出一只玉佩,用了红丝线拴着,挂在他的脖子上。这是一双麒麟的上等玉璧,雕刻精美,玉色无暇。
小虎头觉得有趣,抓起放在嘴边嚯嚯地笑,弯下腰,捡起一只小海龟:“爷爷,给你……”
“臭小子,你还晓得投桃报李?”
杨三叔转头,秦大王已在他身边坐下。秦大王看看虎头胸前戴着的玉佩,这是杨三叔的传家之物,他微微意外:“三叔,干嘛将如此珍贵的东西给小孩儿?”
“我早就说过,这块玉佩送给你的儿子。既然你视虎头为儿子,那他就是我的孙子。”
他叹一声,岳鹏举之死,天下皆知。“唉,可叹岳鹏举英雄一世,最是无情帝王家,赵德基自毁长城,对金称臣,可恨可叹可怜。但愿孩子戴着玉佩,平平安安长大。”
“多谢三叔。”
这时,小虎头已经跑出去几步,追逐着一只刚刚停在海滩上的大海鸟,海鸟有着长长的彩色的羽毛。他扑上去,想拔海鸟的毛,哪里拔得着?海鸟起飞,他跑得太快,摔倒在沙滩上,只知道咯咯的笑。杨三叔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他虽然不无担忧,却打心眼里喜爱这个孩子。来岛上这么久,他极少哭泣,就算摔倒,也总是这样咯咯的笑,永远无忧无虑,快乐活泼,充满着无穷的生命力。
“岳鹏举有这样的儿子,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不,他死得那么惨,绝不会瞑目的。”
杨三叔收回视线,盯着秦大王:“大王,耶律大用的马军已经开始训练。”
“有刘武在,就不用我操心了,我需要关注的是海上的势力,不能一切围着耶律大用转。三叔,我这些日子并没有闲着。”
秦大王的确没有闲着,每日都紧锣密鼓地加强着海洋势力的布置和扩展。杨三叔要的却不仅是这些,提醒他:“大王,你的婚事近了。”
练兵可以让刘武操心,成亲难道也让刘武操心?
秦大王沉吟一下,摇摇头:“三叔,我们跟耶律大用其实可以有其他的合作方式,不一定需要联姻……”
杨三叔紧盯着他:“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自古成大事者,遵守盟誓是最基本的品德之一。双方结盟,重在守信。我想,如果岳夫人醒过来,她的第一心愿,也当是为丈夫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