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奴(355)
二人在朝里见了许多文士,花溶也曾随大学者宇文虚中出使金国,但见这些本朝进士出身的才子,竟然无一人及得上李易安。
李易安见花溶的目光,颠沛流离许久,已经很少见到如此诚挚的欣赏和仰慕,尤其,这样的目光出自一个年轻的女子身上。她看着花溶,微笑着说:“岳夫人,这诗就送给你。”
花溶抬起头,欣喜道:“真的,真的送给我么?”
因为欢喜,她的眼珠子又黑又亮,带着一种极其罕见的纯良天真的气息,李易安看着她,如看着一个亲近的子侄,心想,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奇怪。她才高于世,而天下女子多半囿于家庭的限制,相夫教子,绣花纺织方为她们人生的重心。如今,见花溶背箭、赏书法,和岳鹏举那种举案齐眉的和谐,忍不住心里叹息一声,若不是自己亡夫早逝,自己也当是如此的幸福和乐。
写完这几句,李易安浑身已经疲倦到了极点,花溶立刻亲自搀扶她,到了一间干净整齐的屋子。她扶李易安躺好,但见这五旬开外的老妇人,因为焦心,生命如经霜的黄花,竟如古稀的老人。
李易安奔波日久,此时精神松懈下来,但见床前的女子温文孝顺,如子女一般,忍不住流泪叹息一声:“老身孤苦,若是有这么一个女儿在身边该多好?”
花溶这才知道,原来这一代才女竟然终生未育,无儿无女,始终孤身一人,本来,她还以为她的子女是在战乱中丧失的。
原来,如此名满天下的大词人也有如此的叹息。
正是这叹息,更令花溶想到自己的事情,以及陆文龙的远走。骤然而来的焦虑伤感。但她此时,根本没法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这种心情,生怕更增加李易安的伤感,只微笑着柔声说:“如蒙不弃,您就把我当您女儿好了。”
李易安眼睛一亮,但实在疲倦已极,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床上,神情十分萎顿。
花溶替她扶好被子,柔声说:“早点休息,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如服侍母亲一般,给她全身盖好,又放了一杯热茶在她床头,才关了门,转身出去。
她回到卧室,见岳鹏举坐在旁边,满面沉思。
她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低低地怒骂一声:“王继先这厮,不过是治疗赵德基阳痿的一江湖游医,竟敢如此欺人太甚……”可见,若不是赵德基宠信放纵,他怎敢如此?
花溶看着丈夫,问道:“鹏举,你明日真有把握?若不行,我就另想办法……”
岳鹏举摇摇头,柔声说:“既然是易安居士,我岂敢信口雌黄?”
花溶听他如此这般地一说,眉头慢慢舒展,欢喜地拉着他的手:“明日就如此行事”。
第二日是个暖和天气,开春后,南方的阳光已经有了几分暖意,西湖边上游人如织。在一艘华丽的画舫里,医官王继先如约前来。
这次,他是接到岳鹏举的邀请,前来赴宴。
王继先诊治赵德基的阳痿有莫大功劳,说来奇怪,赵德基只要换医生,无论什么药就总是不举,久而久之,他简直一天也离不开王继先。有一次,他喝醉了,搂着一名宫女OOXX,得意地说:“王继先就是朕的司命(司命即掌管人的生命的神)。”这话被外面侍奉的太监奴婢们听了,不胫而走,因为王继先排行八,就给他取了个“王八司命”的绰号。于此,也可见王继先受宠的程度。
王继先自然知道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分量,加上他故意笼络宫里的太监,更是如鱼得水,久而久之,作恶多端,富甲一方。他自恃身份,平素连品级比自己高的官员也不放在眼里,对于一些武将如张俊等也径直插科打诨玩笑。但对于岳鹏举的邀请,他不仅意外,而且也乐于与这个勤王功臣交往,因为至少彼此算有过几面之缘。
他来到船上,但见这艘画舫艳丽,心里暗思,岳鹏举夫妻二人自来简朴,无甚油水,今日是干什么?
岳鹏举站在船头,一见之下热情招呼他,王继先也按照等级,客气说:“下官见过岳相公。”
二人客气一番,王继先进去,才见花溶也在里面,正热情地张罗果馔菜蔬,桌上竟放了一樽上好的金波酒。
花溶亲自斟了三大杯,笑说:“王大人,请。”
王继先心里犯疑,忽然想,莫非这二人是求子而来?
他喝了三杯,花溶微笑着拿出一百两黄金:“王大人,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按照当时的货币单位,一百两黄金相当于2500贯钱,已经是相当可观的一笔钱了。王继先自然收过比这多得多的财物,可是一想到这是岳鹏举之妻送出,正是惊讶万分,急忙说:“下官无功不受禄。”
岳鹏举也笑道:“王大人不必推辞。”
王继先还是不明所以,花溶又敬他一杯,这才缓缓开口:“自家跟易安居士是远亲。她很不容易,孤苦流落,还请大人多多海涵……”
王继先到此时,已经完全明白了这100俩黄金的意思,不禁面红耳赤,只唯唯说:“岳相公和国夫人请放心,下官理会得。”
花溶又敬他几杯,王继先吃喝一会,寻机告辞,在花溶的坚持下,他自然不得不带走了那一百两黄金。
二人见他的身影被仆从簇拥着彻底消失,这才松一口气。
正文 第296章 大恩
在柳堤边的一角茶坊,李易安正焦虑地独坐喝茶,等待结果。
良久,她见岳鹏举夫妻大步而来,立刻站起来,问道:“事情如何?”
花溶微笑着点点头,将岳鹏举的方法一说。李易安听得如此,这才细细打量面前这个眉宇宽阔,性子沉毅的男子,方发觉他的与众不同。从他在路边迎接晚归的妻子,再到如此圆通地处理和王继先的这件棘手事,侠义中又很是机敏。武将中,竟然还有此等人物,尤其是他那幅气势磅礴的书法佳作“还我河山”。
她脸上的笑容十分慈祥,却是看向花溶,这个女子聪明善良,当是有福之人。
她深深一礼:“二位大恩,真是无以为报。”
花溶急忙扶住她:“可不敢。举手之劳而已。我自小就很崇拜您的……”她边说,眼睛里边露出那种小女孩的光芒,拉着李易安的手,亲热说,“我有个主意,我们在郊外有一座皇帝赏赐的临时别院,现在京城又有一座。但不久鹏举就会去鄂州,我也会一起离开,您若不弃,不妨搬到别院里住,也好有个照应……”
李易安自和张汝舟离婚后,的确别无去处,天涯羁旅,加上王继先之流的觊觎者不时威逼,见花溶态度诚恳,稍一犹豫,便答应下来。
花溶见她答应,大喜,立即派人随她一起回去收拾了东西,自此,李易安便结束羁旅生涯,暂时有了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花溶又派了几名女使老仆照顾,她滞留京城,本就没有多少事情,便天天和李易安来往,二人甚是投缘,结成忘年之交,谈诗论画,不觉日子过得飞快。
这一日,四大将领奉召进宫赴宴。
四大将中,刘光爱假斯文,穿戴儒生服饰,而张俊韩忠良等都穿着武将的蟒蛇罗袍,而岳鹏举向来节俭,仍旧穿着自己的麻布袍。
赐宴之前,众人坐着说说笑笑。韩忠良和张俊都是以前王渊的老下属,二人熟识,又是双重的儿女亲家,也就是说,韩忠良的儿子娶了张俊的女儿;张俊的一个儿子,又娶了韩忠良一个女儿。因此,二人关系分外亲密,一坐上,就说说笑笑。
相比之下,岳鹏举和刘光只能枯坐原地。刘光跟韩忠良等并无交情,所以主动跟岳鹏举说话。二人便也闲谈几句。
不一会儿,就报皇帝到。
四大将一起跪在地上,口称“恭祝圣躬万福。”
赵德基赐令平身,然后,上了酒宴。
这是赵德基第一次齐聚四大将领。他自渡海逃亡到行宫临安,自苗刘兵变后,才真正怀着一种在位者如履薄冰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