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奴(116)
宗泽很是意外:“什么事情?”
“恩师曾为小将保媒,但是,小将已经辞去了和郡主的婚约,还请恩师恕罪。”
宗泽大吃一惊,他刚回应天,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鹏举,这又是为何?”
“小将心仪花溶。要娶花溶为妻……”
宗泽霍然起身,怒道:“岳鹏举,你疯了?”
“小将和花溶并非亲姐弟……”
宗泽想起今晚所见,他二人的亲昵神态,这才明白,岳鹏举为何得不到升迁。他这一生,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却不曾遇到这种为难之事,又想起自己曾目睹皇帝和花溶对答的情形,暗道不妙,如果皇帝知晓,怎肯罢休?
“岳鹏举,你可知道,当今皇帝有意纳你姐进宫?”
“知道。他以前在相州就曾提亲要纳我姐姐为侧妃,但我姐姐拒绝了!”
“你好大的胆子!明知如此,还敢悔婚?你是不想要命了?”
“小将但愿和姐姐白头偕老,纵然天打雷劈也不动摇!”
宗泽又惊又怒:“鹏举,你必须放弃。老夫亲眼所见,你姐姐颇能在皇上面前讲几句话。当今奸臣当道,黄潜善汪伯颜之流整天逢迎,如果皇上身边有个敢于说话又得他欢心的人,对天下苍生都是好事……”
岳鹏举驳道:“伴君如伴虎,几曾见妃嫔真正能干预朝政的?”
宗泽一时答不上来。宫廷里的女色,色盛则宠,色衰恩断,要凭一个女子去左右君王政局,也实在太过荒谬。
他不知该如何继续纠正岳鹏举这“骇人听闻”的举止,只好无力地挥挥手:“你先下去吧。”
第二天,许才之奉命来寻二人:“花小姐,鹏举,官家召你们进宫家宴。”
二人情知不妙,也只得硬着头皮前去。宴会设在后宫,人并不多,无非就是皇帝和吴金奴、并几名熟识故人许才之等。
她跪下行礼,皇帝立刻起身扶起她:“溶儿,不必多礼。都是熟人,我只是想请你们叙叙旧,顺带为鹏举践行。”
岳鹏举本在回答皇帝军情,见他搀扶姐姐的姿势、眼神,心里“咯噔”一下。
花溶见了岳鹏举,姐弟二人点点头,各自按照赏赐的座位坐下。
宴席开始,每人一个几案。第一道先上鹅梨、金杏、春桃、松子、莲子肉、银杏、蒸枣等十种果子;第二道有雕花蜜冬瓜、雕花蜜笋、雕花姜枣、雕花蜜柿等十种“雕花蜜煎”,第三道是咸酸紫樱桃、咸渍麝香李、咸酸林檎、咸酸石榴等十种“彻香咸酸”;第四道是腊肉、腌鸡、腌兔、酒醋羊肉等十种腊脯。每道菜品尝一次后,宾客司开始敬酒。
酒是银光和碎玉两种名酒,都是黍米酒,原产自相州。酒色莹澈、银光酒甘醇,甜味颇重;而碎玉酒清香爽口。这些酒大多是酒精含量不高的黄酒。
每一盏酒有劝盏菜两种。第一盏是炊乳羊肉和炙鸡腿;第二盏是金丝羊肚羹和羊头签,前后十五盏,计三十道菜,不相重复。
酒后上汤,是用甘草等药材等煎煮的甜汤。
全套宴席上所用的食具全是胭脂红的上等钧窑。众人进膳的时候,还有一队乐伎演奏,一个弹琵琶,一个吹箫。
花溶和岳鹏举皆出自寒门,生平未曾经历过这样的盛宴,只觉眼花缭乱,面前每一盏,仿佛不是餐具,而是上好的艺术品,竟没法放开享用。
皇帝叹息一声:“要是以前,宫廷御赐宴席,是108道菜肴;现在危难时刻,一切从简……”
花溶心道,如果这还是从简,那奢侈起来又该如何呢?
她抬头看皇帝,见他也正盯着自己,因为喝了点酒,不知是酒精的缘故还是其他,他的脸有点发红,眼神也有点奇怪。
旁边的吴金奴,不经意观察官家神情,微微一笑,转向岳鹏举:“岳将军少年英雄,花小姐才貌双全,你姐弟二人,真是古今罕有。”
“谢娘娘。”
皇帝也笑起来:“鹏举,你此次又立大功,却未得封赏,心里可曾悔恨?”
岳鹏举放下酒杯:“回禀皇上,臣自知有罪,怎敢悔恨?还多谢皇上恕罪悔婚之过。”
“如今,金兀术这恶贼,逼迫不休,率军正在向应天集结,鹏举,宗将军保举你,所以朕命你在他帐下听命。后日你又得启程,随他率兵应战,唉,朕如今将希望都寄托在宗将军身上了,你切莫辜负宗将军和朕的厚爱。”
“谢皇上厚爱,臣一定竭尽全力。”
吴金奴微笑着接过话头:“岳将军为官家效忠,无暇顾忌家室,你姐姐也无人照顾。本宫思来想去,想出一个替你照顾姐姐的好办法。”
花溶情知不妙,呵呵一笑:“娘娘费心了,花溶会照顾好自己的。”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女子,终生归宿总得有个依托。如今,官家登基,你长期追随,功劳不小,不如……”
花溶不容她把那句自己最担心的话说出来,适时打断了她的话:“娘娘有所不知,花溶早已许配他人。”
皇帝不悦道:“溶儿,朕认识你多年,从未听过你有什么婚配,为何百般推脱?”
“这……”这时忽然想起秦大王的那翻告诫,只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一说出岳鹏举,只怕真会为他惹来杀身之祸。
她还在犹豫,却听得岳鹏举朗声道:“回皇上,小将岳鹏举已和花溶结为夫妇,只因战乱繁忙,未及禀报陛下,请陛下恕罪!”
花溶待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心里跳得咚咚咚的,就连许才之也大惊失色,只见岳鹏举看着皇帝,面无惧色,声音十分平静。他早知皇帝的心思,这一开口,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一点也没有给自己留下余地。
岳鹏举明确说的是“已经结为夫妇”!
吴金奴为讨官家欢心,本来是费尽心机安排这场盛宴,为的就是要替官家达成一桩“心愿”,当着岳鹏举,要宣召他“姐姐”进宫,没料到事情会这样,脸色急得煞白。
皇帝“霍”地站起身:“岳鹏举,你好大胆!”
岳鹏举依旧十分镇定,他是外臣,并不如花溶一般称“官家”而是叫“皇上”。
“此事皆因臣没来得及禀奏,与花溶无关,但请皇上降罪。”
“好你个岳鹏举!原来悔婚郡主,真是这个原因!可是,你知不知道,花溶是你姐姐?欺君罔上,原是死罪,乱伦亲者,更是罪加一等。”
“皇上恕罪,臣和花溶相逢相知多年,只是姐弟相称,却并非亲姐弟,皇上也是知情的。”
“岳鹏举,你既称已经成亲,好,朕问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哪里?”
“乱世纷纭,罪臣就没顾及那么多繁文缛节。只和花溶从简成亲。”
花溶见岳鹏举大声辩解,毫无惧色,又偷眼看皇帝,但见他怒容满面,只模糊意识到:如今,真是大祸临头了。
皇帝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岳鹏举,朕赐婚时明明问过你,你答不曾成亲,如今,却出尔反尔,辱没郡主,欺瞒君上。这短短时间,又无任何媒妁,你二人怎能成亲?说,你为什么要撒谎?”
许才之立刻跪下:“岳鹏举,你可要想清楚。欺君可是砍头的大罪,你若撒谎,既害了自己,也连累你姐姐……”
许才之的意思是要他赶快改口,或者不再坚持,才能保得一条姓名。岳鹏举知他意思,却昂然道:“罪臣不敢撒谎!罪臣爱慕花溶,早已立誓生死相随,白首不负,任天打雷劈也不敢改变初衷!所以,不得不悔婚郡主。臣不敢再辩解什么,只在此立誓,誓杀金贼,保家卫国,纵血染沙场,也绝不敢眉头稍皱,更不求任何封赏。求皇上成全!”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皇帝闭上眼睛,长叹一声,忽摇摇头:“也罢,你们暂且退下。”
“谢皇上大恩。”
两人如获大赦般退下,刚到门口,皇帝忽然道:“溶儿,你且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