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的旧情郎+番外(112)
长夜淡雾中,李明雪吃尽全身力气, 从院外的井中打了一大桶水,累得双腿发软。没有人帮她,没有人理会她, 她提着那桶水, 一路走得摇摇晃晃。等回到自己房舍门前,一桶水已经洒了半桶了。提水这种粗活,连贯做下来,让女孩儿的面颊渗出薄汗。她伸手擦汗, 刘海被擦乱, 碎发乱乱地贴在面上,让她显得几多楚楚娇弱。
李明雪一言不发地推门进屋,将水桶提进去。她关上门,黑曜石般的眼睛在屋中一扫, 看到屏风上映着后方青年的挺拔影子。青年在屏风后宽衣解带,给自己上药。他听到屋中的动静,脱衣的动作停顿一下, 轻声:“明雪回来了?”
李明雪没有理会他,她走到一边蒲团上。她不像其他名门贵女般跽坐,她喜欢抱膝而坐,将下巴磕在膝盖上,整个人缩得小了一圈。小女孩儿这般坐在蒲团上,安静地看着屏风后的青年。
江唯言早已习惯李明雪不回应他,当她不说话时,他心中甚至对她有抱愧感。即使李明雪神智不通,江唯言出来把水提进屏风后之前,还是敛好了衣袍。他匆匆打理自己身上的伤,每动作一下,额头就渗冷汗。
李明雪突然问:“江哥哥,要我帮你么?”
江唯言答:“不必。”
“哦。”李明雪便继续坐着不动了,低下头发着呆。
江唯言之前受伤极重,雁将军的人马对他不留情面。若非退出十里后,有长公主殿下收手的命令,江唯言无论如何也捡不回这条命。即便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江唯言人已经来到了长安,他在失去了自己旧日身份后,并不敢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长安。
江唯言换好了纱布,穿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他蹲到李明雪面前看她,他眼神温柔地看她,女孩儿却只呆呆地低着头,对他的窥视并无反应。这是个无法开蒙的孩子,即使长到了十四五岁,心智却始终停留在七八岁。
七八岁……
若非她在七八岁时救他一命,并因为他的缘故撞到了头,堂堂一位亲王的掌上明珠,如何会落到今日被人不管不问的地步?若非她当年救下他,他如何能得见晋王,又通过晋王的关系认识李皎,再认回江家?
她在七岁那年的遭遇,成全了江唯言,却毁了她自己。
江唯言伸手抚摸女孩儿的长发,神情略微恍惚。他想到李皎质问他,质问她哪里对他不好。李皎对他足够好了,唯一不如的,只怪江唯言在很早之前,就先欠下了另一个小女孩儿的人情。这个女孩儿,为他毁了自己的一辈子。他若不管,她父亲更不会管她,皇室也不管她,她可怎么办才好?
江唯言这些年帮晋王做事,原因,也不过是晋王用李明雪吊着江唯言。也许晋王原本只是随便吊一吊,但晋王殿下也没想到,一个痴傻的女儿,居然还真把江唯言这种高手吊住了。
江唯言半天不说话,被他摸头的李明雪有点不适地往旁边偏了偏头,躲开他的抚摸。她从膝盖上抬起明灿眼眸,专注看着江唯言:“哥哥,你不是说,下次见你,你就带我走么?你这次回来,是带我走的吗?”
江唯言摇头,挨着她坐下:“时机不到,还得等一等。等你父亲他们掐得不可开交,顾不上你我时,我再带你走。”
李明雪失望地“哦”一声。
江唯言转头看她:“怎么,待在这里,还有人欺负你么?”
李明雪摇头:“没有啊。我就是不喜欢这里的人,我想和哥哥在一起。他们都没有哥哥对我好,”她低头苦闷,“但是哥哥你好久不来,我差点都忘了你了,”她再仰头,寻夸奖,“但你不让我跟人说你来过的事,我真的从来没有说过!”
她说的话,还如七岁孩子般简单。然就是这样简单,她也明白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
江唯言心中一柔,将她搂抱入怀中。他把她当孩子般疼爱,深觉若非自己的缘故,李明雪今日未必是今日的状况。她长到十五岁,整天看到的便是寺庙里的和尚。她连同龄人都遇不到……
李明雪恹恹道:“他们整天说晚上的灯,照亮一长条街。说小贩在两边叫卖,客人好多。他们说长安好繁华,我就在长安啊,我怎么不知道?”
江唯言耐心道:“你是在长安郊外,连长安城门也没有入。严格来说,你并不算在长安城内。”
李明雪呆住片刻,忽然坐直,眼睛莹莹地望着江唯言:“其实我们离长安城很近对不对?哥哥,天黑了,你武功这么好,你带我去长安城内看一看,好不好?”
江唯言微迟疑:进城?他这样的状况,大摇大摆地进长安,不太好吧……
李明雪了然:“哥哥你做了坏事,被人看着对不对?好吧,那我不要进城了。”
江唯言眉心微跳:“谁告诉你我做了坏事不能进城?”
李明雪眨巴眼睛:“嬷嬷给我的画本里画的啊。坏蛋都那样,见到拿大刀的哥哥们就害怕。你要不是坏人,你怎么会害怕进城?”
江唯言立刻起身,一言不发地入屏风后。在李明雪茫然的片刻时间,江唯言已经取来了兜帽,随手一甩,甩到她脸上。女孩儿被红色兜帽埋住,费劲无比地从兜帽下抬起头脸,一双眼眸湿漉又控诉地瞪着站在她面前的青年。青年把她一提,兜帽给她系好,将她抱起:“我们这就进城!”
李明雪傻乎乎地被抱起。
江唯言低头,语重心长地教育她:“明雪,你要记住,我不是坏人。”
“哦。”
年少的翁主懵懂无比,被擅长飞檐走壁的玄袍青年带出了寺庙。李明雪并不懂江唯言的武功高低,在她简单的世界中,江唯言已是最厉害的人物。他带她在风中穿梭,他的轻功极快,李明雪都不知道这般高超轻功,世上根本没几人坠得上。反正李明雪也不知道,江唯言根本连官道、城门都懒得走,他直接带女孩儿走城墙,如一阵烟雾般纵上高墙,跃入了长安城门内。
一进去,远处寥寥火光,让李明雪惊喜地“哇”了一声。
再往前赶数街,人群摩肩擦踵状已能被人眼看到。江唯言不再用轻功,而是放下李明雪,牵着她的手。李明雪眼睛都不够用了,到处乱看。她还要跑入人群中,被江唯言牵住手:“我们约法在前,带你玩可以,你不能离开我三步之外,不能松开我的手。”
李明雪兴奋点头:“嗯嗯嗯!”
她像是初入人间般开心,穿梭于人间灯火,看什么都好奇得不得了。她闻到夜间小吃的香味,自觉地走过去,眨巴着眼睛蹲在地上看。江唯言迈开腿要走,被女孩儿抱住腿,仰着脸眨着眼睛看他,眼眸水润潮湿,若一汪清湖。江唯言无奈,只好掏钱为她解馋。
女孩儿抱着好几包零嘴,步伐轻快地走在人中。她一开始还有手牵着江唯言,后来已经没手了。她在前面走得慢,东看看西瞧瞧。女孩儿着大红色,兜帽下的面孔小而精致。江唯言漫不经心地跟在后方,他即使不和李明雪并肩走,前面那么显眼的亮色,他也不会跟丢。全程走来,青年面无表情,却是几次碰上李明雪的笑容,目中也露出几分温色。
李明雪站在桥头看水上杂耍,她于人群中,乐得与人一起拍手掌。她手掌拍得用力,面容因开心而白皙染红。水上杂耍热闹,不光吸引了她这样的人站在街上、桥上观看,也吸引了两旁二层高楼里坐着的客人围观。
李明雪忽然看到桥头斜对面的一家茶肆的二楼,一间雅舍的窗子被窗杆支开,一个女郎倾身往这边望来。那女郎容貌姣好,眉目清婉,乌发雪肤。她的衣袍被风吹皱,而她俯身看来,眸子在寒夜中仿若明珠般晕晕生辉。
李明雪看到这般出色相貌,一时怔然。
江唯言从人群中挤过来,敏感察觉到李明雪情绪的不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