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慢慢从那惶恐中恢复了过来,再看他时,却平静得让人窒息:“你要我去鬼域找孟婆婆么?”
秦飞点点头,她肯答应最好。他一般不会轻易出手,若出了手,便要见血。
“如果我不去呢?”女鬼见他瞳孔微缩,眼中神色尽显阴郁,忽然笑如白莲般漾在脸上,说道,“鬼域凶险,你能送我一程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三)
秦飞并不是第一次送鬼去投胎。鬼怪无情,也大多无信义,因此即使她不说,他也会一起到孟婆那里,直到亲眼见她饮下那碗忘却今生,斩断前缘的汤水。这并非是道士的天职,只是他如果能在这途中化解鬼怪的戾气,也是修道的一种。
鬼域如人间的集市,生意人,过客,商贩,客栈,无一缺少。只是在这里住下的,都是游魂野鬼罢了。
秦飞自幼跟在严师身旁修道,天分极高,年纪轻轻便成为众多弟子中的魁首。因多年来往于这鬼域之中,因此并无鬼怪靠前,倒是远远躲在一旁。
女鬼脚上未着鞋,纤足点在地上又拂起,像飘飞的云般轻巧。她在秦飞一侧走着,如果不是两人走得有些宽,一眼看去,郎才女貌,真是天作之合的一对璧人。
秦飞看她一路玩闹,虽是百年女鬼,但是心性却仍如孩童。这样的鬼魅,他并不是第一次遇见,只是无法想象她如何能在这混沌人间中飘荡七百年。心中的执念,又有多深。
“女鬼……”
“不要叫我女鬼。”她微微皱着细巧的眉,歪着脑袋嗔着嘴道,“叫我阿纤,阿纤。”
秦飞不知她在认真什么,只是见了她这娇嗔的笑,刹那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好似对方并非游魂,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佳人。他心中微叹,鬼他见的多了,连那艳鬼也不能让他如此心神恍惚。若让师傅知道,怕要罚他在那清心阁中再闭关三年。
“阿纤。”秦飞开口问道,“你在等谁?”
阿纤听见这轻唤的一声,眼眸瞬间笼上一层氤氲,眸子垂了垂,说道:“我的墨郎。我们七百三十七年前约好了,总有一日会再相见的。”
秦飞笑道:“七百年前你们约定了什么?”
阿纤皱眉道:“是七百三十七年前。”
她说的极认真,眸子紧盯着他,好像他不点头,就要一直这么看他。秦飞只好说道:“对的,七百三十七年前。”
阿纤紧皱的脸上又晕开了笑,启齿道:“我们约好了,即便是做了鬼,也不能喝那孟婆汤。”
“为什么?”
“因为那样我们就不记得对方啦。”阿纤仍是凝眸在他身上,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鬼么?”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忘川,放眼看去,这一条河虽然清澈,但是底下却有许多白骨。秦飞已看过许多遍,自然不会觉得害怕。人可在人间投河自尽了却余生,鬼也可跳入忘川中魂魄尽断。只是唯一不同的是,人还可以再获得一次往生,鬼却从此灰飞烟灭。
若非是寿寝正终之人,一般的鬼怪都想重回人间。即便有鬼差,在过这忘川时,也常有鬼怪要逃,争斗时,也总会有鬼掉落,再也无法入那六道轮回。
涉渡的老人家摇着小舟过来,见了两人,问道:“客官要往何处?”
“奈何桥。”秦飞通晓这里的规矩,若不说地方,老人便不会带人过去。上了小舟,见阿纤仍在岸上睁大了眼,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朝她伸手道,唤声道,“阿纤。”
阿纤微愣片刻,看着他修长白皙的手,心神恍惚的将手放在他掌中,虽不能感觉到暖意,但是却没有穿透他的手,紧握在了一起。
原来鬼域竟是这样一个可心的地方,人与鬼也能触碰。阿纤又开心起来,一跃上了轻舟,携着一身的青衣裙摆,执着那伞,浮云般飘飞过去,几乎摔落在秦飞怀中。
秦飞将她稳稳接住,没有一点重量的身子,不由让他揽着她的手轻轻一握,生怕她掉落这忘川河中。
“忘川河上奈何桥,三生石畔伊人殇。”老人摇着船桨,念叨着这已不知念了多少回的诗句,“胭脂泪,情难断。若有三生而无缘,何须再断誓言。”
阿纤坐在舟中,沉思了半晌,慢慢收了那伞,看着坐在一侧的白衣男子,忽然说道:“公子,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秦飞浅笑道:“什么故事?”
阿纤眼眸微动,轻语道:“阿纤的故事。”
(四)
中秋庙会,人如急川,灯火如龙。街道两旁的灯花式繁多,阿纤看得入了神,待跟旁边的兄长讨钱买灯时,才惊觉他们已不见了踪影。
“二哥三哥?”阿纤柔软如飘絮的声音隐没在嘈杂的人声中,平日她出门极少,即便是那极少的次数,也是跟在兄长身边,如今只剩她一人,顿时慌了起来,胡乱找了一番,却被挤得辩不明方向。
她急得泪涌眶中,嘤噎哭着,边走边抹着泪,更看不清前面的人,找不见回去的路。找寻无果,又哭的乏累,便坐在一处店前的石阶上,抹着清泪呜咽。
“姑娘。”
耳边传来一声轻唤,阿纤抬头看去,只见那灯火阑珊处,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只是眼泪浸在眼中,模样看得并不太真切。
年轻人浅笑道:“找不见家人了么?”
阿纤点点头,抹去了泪,才看清他的模样,长得真是俊秀,比她三哥哥长得都要好看,容比明月,像那丹青墨画。她脸上微红,说道:“方才看灯太痴迷了……”
见他微笑着看自己,阿纤的音色越发的细弱,不知现在的自己,模样有多难看。她绞着纤指,不安的看他。
年轻人淡笑着,笑得云淡风轻:“你家住何处,我送你回去。”
阿纤说了住处,便跟在他身后走着。不远不近,凝眸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心中不知为何已是暖意一片。
月光皎洁浸人,倾泻在他身上,将影子印在地上,拖曳得极长。阿纤在后头伸手去碰他的影子,玩得甚是欢颜。见影子停了,她抬头看去,见他正看着自己,慌忙收回手来。
年轻人笑得云淡风轻:“在下墨衫。”
阿纤心里念了一遍这名字,看着他的眸子说道:“我叫白纤。”末了她又添了一句,“你叫我阿纤吧。”
到了那街道,阿纤便喊住了他,再往里走,就到家了,若让别人看到她与陌生男子一起,爹爹还不得把她关起来。见他要走,阿纤又往前跟了一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直到快看不见他的身影,她才喊道:“我们还能再见吗?”
墨衫身形一顿,回头看着这天真无邪的少女,眼梢温和,点头笑道:“能。”
回眸三生琥珀色,转身一世琉璃白。
那年轻公子的笑,印在阿纤的心中,这一世,恐怕都不能忘怀。
自此以后,阿纤便常找借口溜到府外,墨衫总是在街角的茶楼点了她最爱吃的点心,泡了一壶上好的雨后龙井等她。那时,阿纤觉得天下最幸福的女子,便是她了。即便是那戏中的女子,也不及她。
那晚很冷,虽然刚过了年,但是风冷入骨。阿纤已是半月未见墨衫,这晚悄溜出来,墨衫已在茶楼前等她。见她出来,掸落她白裘上的点点雪花,浅笑道:“真像只小白狐狸。”
阿纤也随他笑着,微微抬头看他,便觉得心中暖意满满。她的手被墨衫执着,从闹市中穿过,一路到了一个清静的小院落中。
“阿纤。”墨衫附在她耳边轻语道,“等过完了这初春,我便去你家提亲。以后,这里便是我们的家了。”
阿纤点点头,抬头向他看去,这青山绿水走出来的人,正低头对她笑着。
初春过后,墨衫还未来,便听到爹爹和三哥哥商量要将她送入宫内的事。她大惊,不肯答应。